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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0
釋見鐻
尼僧西行記(一)泉州大開元寺
滿街都是聖人
泉州有「泉南佛國」之稱，佛教在泉州也多有植根。在中央地方行政體系完全部署泉州之前，泉州已經深受印度文化的影響，建立了佛教與印度教的廟宇。之後，有來自北方的儒、道，也有來自東南亞的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摩尼教和天主教等其他宗教，都在此地共存。
五代十國時期的吳越國錢弘俶（929-988）治理閩地後，開始在閩地興建寺院，使佛教寺院數量大增。而佛教在唐末由於會昌法亂和戰亂頻仍，除禪宗一枝獨盛外，其他佛教宗派基本都處於衰微狀態，但在各地還是有不同程度的流行。「在閩國時期，天臺宗、華嚴宗、唯識宗、淨土宗、律宗，淨土宗在福建有不同程度的流行，尤以閩南泉州為著。這種狀況延續到南唐時期。」8 泉州在宋元也曾盛行密宗，泉州開元寺大殿供奉五方佛，另外，還有許多建於宋代的寶篋印經石塔，都可說明密教盛行的狀況。9
當然，閩地歷代也有許多學修有成的高僧，泉州高僧如禪僧雪峰義存，還有近代虛雲老和尚都是泉州人。而真諦（499-569）即是在現今的泉州（梁安郡的「建造寺」）翻譯出《解節經》和《金剛經》兩部經以及述出相應的經疏。10
也由於五代時期，泉州佛教大興，各類佛經典籍的印製帶動了泉州的印刷業與造紙業。至宋代，泉州已成為世界最大海港城市，文化教育水準提高，「極至十室之間，必有書舍，讀書之聲相聞。」朱熹於高宗紹興廿三年至廿七年（1153-1157）任泉州同安縣主簿，初到泉州就寫下：「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也由於朱熹在泉州的影響，泉州成為閩南的文化中心。11
桑蓮法界
泉州有許多著名的佛寺，不能不參訪泉州大開元寺。
開元寺始建於唐垂拱二年（686），相傳此地是泉州富商黃守恭夢見有僧人乞地為寺，黃守恭回說：「必須桑樹開出白蓮。」過兩天，園中桑樹果真開出蓮花。於是便捨桑園建寺，初名「蓮花寺」，禮請匡護禪師住持。至開元二十六年（738）更名為開元寺。12 也因此，大雄寶殿有一匾額為「桑蓮法界」，寺內建有紀念黃守恭的檀樾祠。每年，來自世界各地的黃氏族人都會來檀樾祠祭祀。13 開元寺多次翻修擴大，至元二十二年（1285），又將開元寺各支院合為一大寺，更名為「大開元萬壽禪寺」，是泉州佛教信仰與泉州古城的標誌。14
開元寺建築飽含唐宋遺韻，也融合了異邦風格。有大雄寶殿、中國「三大戒壇」15 之一的甘露戒壇，以及東西雙塔等。其中阿育王東西雙塔最為著名，東塔名「鎮國塔」，始建於唐；西塔名「仁壽塔」，始建於五代，目前則皆是南宋重建，八角五層樓閣式石塔。16 塔身雕塑體現了印度佛教、古埃及、希臘的藝術特點。雙塔高達48.27公尺和45.066公尺，分別位於大雄寶殿左右兩側的草坪，直線相距200公尺，與大雄寶殿成一個「品」字。雙塔是中國現存最高的一對石塔，巍然對峙、氣勢逼人，也由於開元寺是在老街區，建築低矮，僅一片條石牆與街道相隔，「在西街上可一目了然地望見矗立在寺內草坪上的東西塔，有著非常醒目的視覺效果，具有強烈、震撼的宗教氣氛，是西街片區最突出的景觀建築。」17
觀光車停在新華北路與西街口，人潮往來十分熱鬧。開元寺南牆外就是西街，就像臺灣夜市的西街，熱鬧喧囂，有炸物、燒烤、飲料、冰品和著名小吃；空氣瀰漫著甜鹹辣酸、濃郁焦酥以及午後人們熱汗淋漓的豐富味道，是應有盡有。站在街口看著，牆內巍峨雙塔，高壯清冷，綠樹清幽；牆外歡聲笑語，人間煙火，是對比又和諧的畫面。
弘一大師紀念館
到開元寺時，已是下午五點多了，趕在最後時間入寺。一進寺門，那剛剛鼎沸的人聲突然隱沒了，入眼與入耳的是參天大樹與滿園的碧草青青，還有唧唧不歇的蟬鳴。寺裡還有些攜家大小零零散散的遊客，我晃悠著前往弘一大師的紀念堂看看。
泉州開元寺是閩南極具影響力的大叢林。曹洞宗永覺元賢（1578-1657）禪師於1635年冬，應請入泉州開元寺，始開堂結制，四眾雲集。18 在近代佛教史上，許多高僧也在泉州開元寺有所作為。1918年，圓瑛大師在福建泉州開元寺創辦佛教幼稚園（泉州開元慈兒院），自任園長，收容孤兒，免費提供衣、食、住、用，並在兒童成年後提供教育。1923年，他親往南洋募得鉅款，作為舉辦慈兒院基金。二十年間，培養千餘人。19
弘一大師曾在這個佛教幼稚園演講：「以前我曾居住開元寺好幾次，即住在貴院的後面，早晚聞諸生念佛念經很如法，音聲亦甚好聽，每站在房門外聽得高興。因各種課程固好，然其他學校也是有的，獨此早晚二堂課誦，是其他學校所無，而貴院所獨有的，此皆是貴院諸職教員善於教導，和你們諸位努力，才有這十分美滿的成績。我希望貴院，今後能夠繼續精進努力不斷地進步，規模益擴大，為全國慈兒院模範，這是我最後殷勤的希望。」20 被視為佛教梵唄音樂最初改革的《三寶歌》，是由太虛大師作詞，弘一大師譜曲，即是泉州開元慈兒院兒童的早晚讚歌。21
弘一大師與泉州開元寺淵源很深。他當年致力於律學教育機構的建設，在福建與其相關的就有「閩南佛學院、閩南養正院、廈門律學院、泉州南山律學苑、泉州慈兒院、泉州月臺佛學研究社等多處。」22 其中泉州南山律學苑就是在開元寺的尊勝院。尊勝院廳中曾掛著弘一大師一幅字：
南山律教，已七百年湮沒無聞，所幸遺編猶存海外
晉水僧園，有十數眾弘傳不絕，能令正法再住世間
開元寺裡的尊勝院，如今是他的紀念館。我從鎮國塔前的草坪沿著一條小道緩緩步上弘一大師紀念堂，紀念館前有個指示牌，一小孩唸著：「弘－一－大－師－紀－念－館，這是什麼？」父親回：「大師的紀念館！」「那是很厲害的囉！」然後，小孩就狂叫著衝進紀念館。
「知道大師多厲害嗎？」我笑看小孩狂叫的背影。弘一大師生平不多說，紀念館一進門就是拓印著「悲欣交集」四字，「嗯，等哪天這小孩懂了這四個字，那就知道大師有多厲害了！」
展場佈置不出意料，輸出海報版羅列大事記，玻璃框內展示著黑白照片與大師的作品，一件件整齊排列。沿著彎彎繞繞的動線，最後來到展覽出口。
參觀過不少展覽與紀念館，至今讓我能夠深刻感受到人物的風範，當屬「北京魯迅博物館」。可能是魯迅一生極其精彩，照片、手稿、石刻稿、書信、公文、報導，乃至魯迅穿過的衣物、桌椅，搭配著大型輸出顯眼的階段，覽看過程，彷彿被魯迅的悲憤、犀利、冷眼與熱血捲入，不能自已地沉入時代的風起雲湧、吶喊與無力，奮鬥與不能，置身其中不得不的隨之澎湃，這是魯迅，也是我，尤其當結束在魯迅與親友最後談話的照片，病容中依然矍鑠有神的凸眼仍在目，緊接下一張覆著白布的照片時—我錯愕－呆立－無聲—「這，不行，怎麼，人們的苦，還沒解除，你，你，不行丟下我們……」失去了那指出方向的提燈人，那勇敢發聲的先行者，那擋在身前承受罪與苦的覆護者，我幾乎是踉蹌惶惶地離開，直至在博物館的咖啡館內，看了半天窗外的杏樹，心情才逐漸穩定。不僅是獲得知識，還能直擊內心，種種複雜感受、感情被引發出來，能做到這樣的展覽，很少見。
泉州弘一大師紀念館，大師好像沒有很厲害，平淡了些。走出出口時，腦中突然響起《送別》的旋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小學三年級。鋼琴老師教彈這首歌，我機械又用力地認著音符，一邊壓著琴鍵，一邊生硬唱著：「so mi-so do- | la do-la so-」而老師在一旁輕輕敲著拍子，哼唱歌詞……，那彈奏《送別》的午後，哐噹一聲歷歷在目，我竟然在小學三年級就與大師結緣了！
「大師！唱著你的歌的小孩，長大了也出家，還踏著您走過的綠色小徑、注視您注視過的桑樹！大師，您高興嗎？我，很高興！」不知是慨嘆青春已逝，還是茫然未來，在紀念館紅牆後，我抹不完簌簌不停的眼淚，大師是真的太厲害了！
四果湯
離開開元寺，我到西街買了一碗炸物，說是蘿蔔糕，人民幣十元。炸得太乾了，有點咽不下。之後，看到四果湯，類似八寶冰，只是拌料入甜水，不是剉冰，人民幣八元。選了仙草、芋圓、粉條、石蓮花，老闆問：「你哪裡來啊？」「台灣。」一聽到台灣，老闆就從攤子後走到攤子旁，「你們台灣都說我們大陸窮，窮到吃不起茶葉蛋。你看，有這樣嗎？」老闆氣勢洶洶，我這個出家人早不問世事，趕緊吃一口四果湯裡的仙草：「沒有，一樣呢！」老闆又說：「對，你這樣來看一看，就知道不是那個樣子！」我點點頭，又吃了一口芋圓，趕緊離開。唉呀！這兩岸關係是歷史議題。我，喝了一口冰甜水，啊！真涼快！
【註腳】
8 賴永海2010《中國佛教通史（共15卷）》頁92。江蘇人民出版社。
9 孫群2018《福建遺存古塔形制與審美文化研究》頁118。九州出版社。
10 賴永海2010《中國佛教通史（共15卷）》頁882。江蘇人民出版社。
11 梁二平2018《海圖上的中國：中國古代海洋地圖舉要》頁33。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
12 《開元寺志》卷2：「開元之有尊勝。蓋昉於黃氏之桑蓮雲。按志唐垂拱二年。州長者黃守恭。晝夢僧乞其地為寺。守恭曰。必須桑樹產白蓮乃可。僧喜謝。忽失所在。越二日園中桑。果產白蓮。守恭即產蓮處。建尊勝院。延匡護大師居之。有司以瑞聞。敕建蓮花道塲。後寺號屢更。至開元二十六年。始易今名。」(CBETA, B24, no.138, p.538, a4-10)
13 《百科知識》雜誌社2021《百科知識》第18期，頁26。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14 李大偉2015《宋元泉州與印度洋文明》頁78。上海：商務印書館。
15 中國三大戒壇，分別是北京戒台寺、浙江杭州延慶寺、福建泉州開元寺。
16 夏征農(主編)，陳至立(著)2015《大辭海（宗教卷）》頁907。上海辭書出版社。
17 孫群2018《福建遺存古塔形制與審美文化研究》頁136。九州出版社。
18 賴永海2010《中國佛教通史(共15卷)》頁5680。江蘇人民出版社。
19 張踐、牟鐘鑒2007《中國宗教通史(全二卷修訂版)頁889。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 弘一大師講述，<弘一大師講演續錄—泉州開元慈兒院講錄>。取自http://www.book853.com/show.aspx?id=1144&cid=12&page=13
21 [日]阪元弘子2019《中國近代思想的「連鎖」：以章太炎為中心》頁199。上海人民出版社。
22 賴永海2010《中國佛教通史(共15卷)》頁7138。江蘇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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