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對話的特性】諸宗教的真正相遇
特性七:宗教對話具有宗教性



如今,對話之風愈吹愈強,人們甚至建造了更新、更高的牆來抵擋這種對話之風。對話絕不只是某些舊宗教傳統,為了擺脫他們的某種停滯狀態所興起的新時尚、新策略,對話本身就是一種宗教精神、一種宗教性的展示。
 
主要的保守分子(他們在對話中,只看到針對已確立之宗教會有的危險)對於對話的恐懼,見證了對話的革命性特徵。宗教對話實際上拆掉了「教條」和宗教「愛國主義」之牆,古語說:「在誰的領地,信奉誰的宗教。」(cuius region, eius religio),這是完全切合的——宗教緊隨著任何有權力者。宗教對話讓靈性從嚴格的教義框架中解放出來,創造了新的聯繫,並且超越了宗教之間所有劃出的精細界限。
 
長久以來,儘管宗教宣稱將我們和神聖者(無限、超越或神秘)相聯繫(religio),但它們卻容易忽視與人的聯繫。人們太容易遺忘「人的宗教」(religion of Man)。(43) 宗教不僅必須和上帝有關,而且必須明顯地和「人」有關。這就為新的宗教性開啟了道路,當然,它的形式還有待尋找。
 
「人的宗教」絕無貶低真正的宗教精神,以下的三點思考應該可以證明:
(一)對話的終極之源,是個人自己感到能力不足的經驗;
(二)新的對話促進諸宗教的淨化;
(三)對話本身就是一種宗教行為。
 
對話的終極之源,是個人自己感到能力不足的經驗
我已經提到了「偶然性」——我們觸及界限——的經驗,也就是我們沒有能力完全認識到人類狀況的經驗。這並不意味著個體無法在他自己相對孤立的傳統中,獨自找到他自己的「拯救」。並非人人都有義務明確地從事對話工作,但是,既然傳統本身都是過去對話的果實,那麼宗教對話的根源就直達人類自身之源。
 
我說的是,成熟的或默觀的人棄絕任何關於「絕對性」的宣稱,鄰人的宗教成了個人的問題,宗教差異性成了哲學(或神學)的問題,世界的處境成了我們人人都非常關注的事情。拯救、解脫、喜樂、實現、覺悟、救贖,以及正義、和平、人的實現,無論它們是什麼,都不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它們要求合作、團結,且需要一種不斷發展的人和宇宙相互依存的覺知。
 
對話是克服任何一種唯我論和利己主義的方式,只要我們主動參與整個宇宙的命運,就能認識到自己。這不就是宗教問題嗎?
 
新的對話促進諸宗教的淨化
諸宗教史已經表明(就我的認識來說並無例外),不僅僅絕大多數崇高的人類精神成就是以宗教之名完成,甚至對人類尊嚴最可怕的背離也是標舉著宗教之名。「狂熱」(Fanaticism)是一種有名的宗教雜草,如今,宗教對話提供了一種藥療法,代表了一種淨化。制度性宗教常常成為和平的障礙,他們常常祝福戰爭,甚至在我們自己的時代也是如此。
 
宗教對話並不試圖廢止宗教,它並不想要將所有宗教化約成最低限度的共同標準,或確立某種廣義的和表面的宗教性。它在以下兩者之間開啟了中道——一個是所有具有充分防備的宗教城堡,它們在自己的高山上彼此戰爭,在那裡的每個城堡都宣稱「拯救」只在它的圍牆內。另一個則是沉悶地停留在怠情和猶豫不決的淺谷中的宗教,在那裡的每個宗教都喪失了其身分和具體的價值。這一對話的中道,避免了戰爭,不論是冷戰或熱戰、公開宣戰或恐怖戰爭;同時,它還避免了冷漠,這種冷漠似乎讓人覺得所有宗教都達到了一致或陳述著相同的事。
 
對話開啟了廣闊的會談之路,明確地說,因為各個宗教都是不同的,而且他們似乎常常是對立和不相融的。對話修平了道路,也在不同宗教城堡分隔的溝壑之上架起了橋梁。對話邀請新人進入人類共同的家庭生活,而無須將他們從各自傳統的本土中拔除。對話編織了一個將諸宗教世界聯結和轉化的網路,這一開放的對話特徵,也同屬於宗教精神的動力。
 
對話本身就是一種宗教行為
當我們從事宗教對話時,無疑地也是在為整個世界的「拯救」——治療、成全——而奮鬥。愛同胞、忍耐、謙卑、溫柔、寬恕、禁欲、棄絕、信念、信任、誠實等無法一一列舉的德性,它們在本質上即是真正宗教對話的美德。這本身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其宗教特徵嗎?
 
在這一意義上,對話有它自己的意義,我們不可能轉移它或濫用它,而把它作為某種使人改宗的策略。對話要求自身某種內在的皈依,它不可能成為一種爭取對方接受自己觀點的手段。我為真理而鬥爭,並且我可能相信在自己的宗教中已經找到真理,但我不是唯一的尋求真理者。如果我在尋求中是謙卑的,也就是說我是誠實的,那麼,我不僅會感到要尊重他人的探索,甚至願意加入他們的行列。這不僅僅是因為多隻眼睛比自己的兩眼看得更清楚,而是基於更深的理由——其他人不僅是真理的尋求者,而且也是知識之源。
 
人不僅是客體或尋找客觀性的主體,人也是個小宇宙、小神、梵本身(儘管是有限制的)、聖靈的神殿、能給予和接受的器皿、能塑造「實在」的貢獻者。人的本性包括自我理解,而這一自我理解不僅僅只是我個人的特權。所以,如果沒有以某種方式理解他人,我就無法充分地理解我自己;而要理解他人,缺少某種對話則是不可能的。我不是出於無所事事的好奇而對他人感興趣,那是因為他們的朝聖橫穿了我自己的道路,所以引起我的關注。探索真理不是追蹤某個物件,而是盡可能地讓自己為真理所佔有,並參與在所有其他人的命運之中。這當然是一種宗教的活動。
 
如今,特別是對許多人來說,帶來宗教間的和平、促進宗教間的相互信任就是一種真正的宗教活動,它為不某個人歸屬某個特定的傳統所妨礙。確實,至高者之名是稱為道教的「道」、神道教的「卡米」(kami)、佛教的「空性」、基督教的「上帝」、印度教的濕婆、伊斯蘭教的安拉、猶太教的耶和華(Yahweh,又譯為「雅威」)、真理、正義、自由或人性,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們幫助我們保持自己的身分。同樣重要的是,它避免了那些將人引向憎恨、爭鬥和彼此殘殺的名字。它將我們各自的絕對者相對化——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對我們不再是絕對者了,因為相對性並不是相對主義。
 
此外,如今許多人感到沒有能力對這些名字分類,許多人成為宗教冷漠的犧牲品,這種冷漠並無益於健康。但是,宗教之間所有這樣的爭吵並不有益健康,和平與和諧才是人類最高秩序的律令,這件事是明確的。或許,這代表了原初狀態(in statu nascenti)的新神話,而這個新神話讓我們把諸宗教和平的因素,以及為了和平而奮鬥的作為,都視為明顯的宗教活動。
 
( 4 3 ) Rabindranath Tagore, The R e l i g i o n s o f M a n , New York (Macmillan) 1931. 「我們的上帝、人的神性或永恆者的人性觀念是本書的主題」。(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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