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法音
純然的專注:八正道之正定

經過「定」訓練的心,可以專注於所緣而不分心,可以進一步帶來柔軟與寧靜,讓心更有效地發揮直觀的作用,如不被微風吹皺的湖水,無論在它前面的是什麼,皆能忠實地映照出其本來面目。



「正定」的定義

 
第八道支是「正定」,巴利文稱作sammā samādhi。「定」表示在每一個「心」所現起的「心所」的強化狀態。而「一境性」這個心所的作用,是將其他的心所統攝於識知目標,任務在於將意識層面獨立出來,以確保「心」或「心的作意」(act of mind)專注於它的所緣。
 
「心」在每一個時刻,都必須識知某個對象,無論是色、聲、香、味、觸或法。在識知所緣的行動中,「一境性」將心及伴隨其生起的心所統攝為一,同時集中於所緣上。「一境性」說明了一個事實:任何心的活動,都有個中心焦點,整個所緣便由外往內投向這個焦點。
 
然而,「正定」(samādhi) 是一種特殊的一境性,並不完全等於一境性,因為當饕客面對美食、殺手準備殺人、軍人要上戰場時,他們的心念都很集中,但是他們的專注不能稱為「正定」。 「正定」只能指善的一境性,也就是善念的集中。而且,就只在善念的定義下談「正定」時,其所指涉的範圍也很狹窄—並非善念集中便可稱為「正定」,而是當刻 意提起心念,將心指向更高、更純淨的覺察狀態時,才可稱為「正定」。
 
論 書定義「正定」為:心與心念端正而不偏不倚地集中於所緣。「正定」是一種善的定,它拾起日常生活中渙散、紛亂的心境,讓它們達到內在的統一。在定中的心有 兩個特點:對所緣完整的專注力,以及其所導致的平靜心靈,這兩點與不定的心大不相同。未受過「定」訓練的心搖擺不定,佛陀將之比喻為一條被帶離水面、拋在 地上的魚,劇烈地拍動不已。心無法靜止不動,缺乏內在控制地在一個個念頭、想法間游移,如此散亂的心,就是一顆迷惑的心,被諸多的憂慮與考量纏繞,不停地 追求染污,只能見到事物的片面,不斷地被雜念所扭曲。相反的,經過「定」訓練的心,可以專注於所緣而不分心;免於分心,進一步可以帶來柔軟與寧靜,讓心更 有效地發揮直觀的作用。就像不被微風吹皺的湖水,無論在它的面前是什麼,皆能忠實地映照出其本來面目。
 

定的修習

 
有兩種方式修習禪定:一種是作為一個修行目標,達到最高層次的禪定;或是作為修行過程,為了導向「觀」所伴隨的附屬物。前者稱為修止(samatha-bhavana),後者稱為修觀(vipassana-bhavana)。這兩種方式有一些共同的基本要求,無論何者,都必須持戒清淨,抑止五蓋,必須尋求適當的指導(最好由個人老師來指導),也必須要有適合禪修的處所。一旦這些基本要求都完成後,修止的行者便需準備一個禪修的所緣,作為修定的焦點。(1)
 
禪修的所緣:四十業處
 
如果禪修者找到一個具備資格的老師,老師可能會給他一個適合他根性的所緣;如果禪修者沒有老師,他可能就得自己多試幾次,來找出一個所緣。禪修指引中收集了四十種修止的目標,稱之為「業處」(kammahāna),因為它們正是禪修者作修行功課的地方。這四十個業處列舉如下:十遍(kasias)、十不淨(dasa asubhā)、十隨念(dasa anussatiyo)、四梵住(cattAro brahmavihārā)、四無色(cattāro āruppā)、一想(ekā saññā)、一差別(eka vavahāna)。
 
十遍
 
「遍」 代表著那些最根本的特質:四個為地、水、火、風四大;四個為青、黃、赤、白四色;另外兩個是光與空間。每一個「遍」都具體代表了其所指涉的普遍特質。因 此,「地遍」可能是一個裝滿泥土的圓盤,為了提昇對地遍的定力,禪修者先將一個盤子放在面前,牢牢地盯著它,想著「地啊,地啊。」只要做出適當的改變,同 樣的方式也適用於其他的遍。
 
十不淨
 
「十 不淨」是屍體的不同腐爛階段。這個主題與身念處中觀想屍體的腐爛過程類似。事實上,在以前,墳場常被推薦為進行這兩種修行的適當場所。然而,這兩種禪修的 著重點有所不同:在正念的練習中,重點為運用反思能力。其所見的屍體腐爛的畫面,是用來刺激一個人思考自己的死亡與腐爛。但在正定的練習中,並不鼓勵進行 反思,它的重點在於將心念集中於所緣,想法愈少愈好。
 
十隨念
 
「十 隨念」則是多種法的集合。前三個隨念是投入觀想佛、法、僧三寶,它們是經論中所傳承的基本標準。接下來三個隨念,也依循古老的原則:觀想戒律(戒隨念)、 觀想布施(捨隨念)、觀想自身中潛藏的神性特質(天隨念)。然後是:念死、禪觀身體的不淨本質(身至念)、念出入息(安般念),以及最後的寂止隨念,亦即 無邊無際地觀想涅槃。
 
四梵住及其他
 
「四 梵住」是向外的社會態度:慈、悲、喜、捨。它們會發展為普世的光芒,逐漸擴大,直到擁抱一切眾生。「四無色」則是更深層禪定的所緣:空無邊處、識無邊處、 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但是,只有在一個人對禪定已經相當熟悉之後,才可能以這些為所緣。「一想」(食厭想)是去觀想食物令人厭惡之處,這是特別用來對 治對美食的執著。「一差別」(四界差別)則是以四大來觀想身體。
 
各業處對治的問題
 
在 介紹過這麼多種禪修業處之後,一個剛剛起步而沒有老師的行者可能會開始猶豫,不知道該選哪一個比較好。手冊有根據這四十業處的特性,將它們類歸不同根性的 人。因此,不淨觀或禪觀身體的各處,被認為最適合欲望強的人修習;慈心觀最適合瞋恨心重的人;隨念三寶對具有願心的人最有效……等等。
 
但 為了實用目的,一般而言,會建議初學者從簡單的業處入手,以便減少雜念。因為掉舉或雜念所引起的精神渙散,是每一種根機的人都會遇到的問題。因此,無論哪 一種根機,一個有助於放慢、沈澱思惟過程的業處,是十分有益的。一般我們都會建議「觀呼吸」,它能有效地去除雜念,對於初學者或務求禪定的老參而言,呼吸 都是最適合的業處。
 
一旦心靜得下來,思惟模式將更易於覺察,一個人就能運用其他的業處,來處理自己所遇到的特殊問題:「慈心觀」可以用來對治瞋心與惡念。對肢體部分的正念,得以削弱感官欲念。「佛隨念」可以增長信心與願力。「念死」則可激發迫切感。
 
選擇適合於當下處境的業處需要一些技巧,但這種技巧,通常是在嘗試與錯誤中,透過練習而演進。
 

「定」的階段

 
「定」需要一步一步修習,無法一蹴可幾。為了讓我們的探究能涵蓋「定」的每個階段,我們將以一位自始至終皆在修「止」的行者為例,並假設他的進展比一般行者快很多。
 
選擇適合自己的業處
 
行 者從老師那裡獲得禪觀業處,或自己選好一個之後,他就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閉關。他在那裡擺好正確的禪修姿勢—雙腿舒適地趺坐,上半身挺立垂直,雙手交疊置於 腳踝,頭部端正不動,閉上嘴巴和眼睛(除非禪修的業處是「遍處」,或視覺所緣),自然而規律地讓呼吸通過鼻孔。接著,他將心集中於所緣上,並試著堅定而警 醒地將心念維繫在所緣。要是心散亂了,他會很快地注意到,重新逮住它,並輕柔而堅定地將它帶回所緣。這最初的階段稱作遍作定或預備定,其所緣則稱為遍作相 或準備相。
 
克服五蓋
 
當 最初的種種刺激消失,而心準備好開始修行之後,五蓋便可能從內心深處一一浮現。它們有時呈現為思緒;有時呈現為畫面;有時呈現為具干擾性的情緒:貪、瞋、 厭惡感、昏沈、掉舉、疑。這些障礙可以構成可觀的阻礙,但只要有耐心,並持續努力,它們仍是可以被克服的。為了克服它們,行者必須行止得宜。有些時候,當 某種特定的障礙生起,他必須放下最初的所緣,而選擇另一個更能對治這個障礙的所緣;但在其他時候,他必須義無反顧地堅持最初的所緣,一遍又一遍地將心念帶 回來。
 
五禪支
 
在 行者持續精進地修習正定之後,他的努力可以激發出五種心所。其實,在日常生活中種種未受引導的意識裡,這些心所會交替出現,只不過此時的他們缺乏統一的聯 繫,因此也無法發揮特殊作用。然而在禪修的幫助之下,這五種心所可以變得有力,並彼此結合,讓心堅定、達到三摩地,它們將作為「禪支」主導著正定,這五種 禪支依序是尋、伺、喜、樂以及一境性。
 
五禪支的特相與作用
 
「尋」 的工作是將心導向所緣,它緊抓著心,舉心向上、推向所緣,就像將釘子釘進木頭一樣。在這項工作完成之後,「伺」再將心固定於所緣,並發揮伺察的作用,將心 維持在同一個地方。我們可以用一個例子來說明「尋」和「伺」的不同之處:「尋」像是撞鐘,而「伺」則像鐘的共振。第三禪支,「喜」是對於所緣具有好感,而 伴隨發生的愉悅與歡娛。第四禪支,「樂」則是因成功維持正定所帶來的喜悅感覺。
 
雖然喜和樂所具有的特質是一樣的,也很容易被混淆,但它們並不相同。我們也可以用另一個例子來說明兩者的差異:當一個飢渴的沙漠迷途者遠遠地看到綠洲時,他所體驗到的是「喜」;而當他喝到池子裡的水,並在樹蔭下歇息時,他所體驗到的是「樂」。
 
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禪支是「一境性」,它具有將心統一在所緣的關鍵功能。(2)
 
五禪支對治五蓋
 
在 定力更提升之後,五禪支便得以生起來對治五蓋,每一個禪支都能對治一個特定的蓋:「尋」可以讓心專注於所緣,對治「昏沈」;「伺」可以讓心安住於所緣,對 治「疑」;「喜」可以止息瞋念;「樂」可以剷除掉舉與憂慮;而「一境性」則可以對治最易於引人分心的感官欲望。因此,隨著禪支逐漸得到強化,各種障礙也將 逐漸消逝、遠離。雖然它們目前仍然不會被根除—因為只有到了第三階段,才能以智慧根除它們—但是在這一階段,它們已被降低到一個足夠平靜,而不致於干擾進 一步的正定的狀態。
 
禪相的變化
 
內在禪支克服五蓋的同時,禪相也會發生一些改變。禪那的最初禪相—遍作相—只是一個模糊的形體。在修習「遍處」禪時,它可能是一個代表特定要素或顏色的圓盤;在修習觀呼吸時,它則是呼吸所帶來的感覺。
 
但在定力得到進一步的強化之後,最初的禪相會促成另一種禪相生起,這種禪相稱為「取相」。在「遍處」禪中,它會是在腦海中出現一個盤子的圖像,但就像是親眼看到的一樣清晰;而在觀呼吸時,你可能會注意到觸感的氣流在鼻孔附近移動,像是一幅流動的圖像。
 
當「取相」出現,禪修者就會離開初階的相,並專注在新的禪相。到了適當的時間,另一個禪相將會從「取相」中出現,這稱為「似相」的禪相,是比「取相」更亮、更清晰好幾倍的心靈影像。「取相」好比是雲層中的月亮,「似相」好比是從雲中現出的月亮。
 

近行定與安止定

 
在「取相」出現的同時,五禪支會抑止五蓋,然後心會進到「近行定」的階段。在此「近行定」裡,心會被牽引至接近「安止定」。它會進到「安止定」的「鄰邊」,但仍需更多的努力來全然專注於所緣,這是「安止定」的標竿。
 
更 進一步地練習,禪支的力量會強化並將心帶到「安止定」。如同「近行定」,「安止定」以「似相」為所緣。這兩階段的禪定的區別,並非以五蓋的消失或以「似 相」為所緣,這兩項都是一樣的。區別它們的是禪支的強度。「近行定」時,禪支已出現,但它們缺乏力道和穩定度:因此,這階段的心被譬喻為剛開始要學走路的 小孩,他走了幾步,跌倒、站起來,再多走一些,再跌倒。但在「安止定」的心,就像想要走路的人,他只是站起來,並向前直走,沒有猶疑。
 

四禪與四無色禪

 
「安 止定」階段的定分為八個階段,每一階段都比前一階段更深、更純粹細緻。前四階段,形成稱為「四禪」的一組。禪那最好不用翻譯,因為缺乏適當的對等語,雖然 它可被約略地解譯為禪定。接續四個也形成一組,四個非物質性的狀態。這八階段必須以漸進式的次第來達成,任一個後面的階段都有賴於前一階段的純熟。「四 禪」組成了文本中常見的「正定」的定義。因此,佛陀說:
 
「比丘們,什麼是正定?弟子們,從感官欲樂中出離,從不善法中出離,一個比丘就會進入、安住於初禪。初禪是伴隨著初始和持續心的投注(尋、伺),同時充滿由捨離而生的喜和樂。
 
接著,當初始與持續心的投注(尋、伺)消退,藉著內在信心與統一心的獲得,他進入並安住在二禪。二禪沒有尋、伺,但是充滿著由定而生的喜、樂。
 
隨著喜的消逝,他安住在捨、正念和清晰的覺知中,然後他自身經驗到喜樂,聖者說『他住於捨、正念和樂當中。』如此他進入並安住在三禪。
 
隨著樂和苦的捨棄和先前喜和憂的消失,他進入並安住在四禪。四禪中沒有樂也沒有苦,只有因捨而生的純淨之念。
 
比丘們,這就是正定。 」
 
四禪
 
禪 那的區分方式是以它們的禪支組成。初禪的組成是五禪支的最初一組:尋、伺、喜、樂、一境性。達到初禪後,會建議禪修者精通它。一方面,他不應對自己的成就 感到自滿而忽略持續的練習;另一方面,他不應過分自信並急於向前以達到下一個禪那。為了要精通禪那,他需反覆地入禪並完美地熟悉它,直到他可入禪、住禪、 出禪,並可隨時檢查禪支而不具任何障礙。
 
在 初禪精熟後,禪修者會認為成就仍具有瑕疵。雖然,這禪那確實比一般感官意識殊勝得多,更寧靜和喜樂,但它仍是接近感官意識,且離障礙沒有很遠。甚者,其中 兩個禪支—尋和伺,在此時顯得相當粗糙,不若其他禪支精緻。接著,禪修者更新他的禪定練習,嘗試超越尋和伺,當他的諸根成熟,這兩個禪支消退,然後他進到 二禪。這禪那只包含三個禪支組成—喜、樂和一境性,它同時包含多重的成分,其中最顯著的是信心。
 
在 二禪,心變得更輕安、更全然專一。但當更精熟,即使這狀態也顯得粗糙,因為它涵蓋了喜—一個傾向於興奮的愉悅禪支。所以,禪修者的訓練途徑再次啟程,這一 次決心克服喜,當喜消逝,他進入三禪。在這裡,只有二個禪支,樂和一境性,然而,其他附屬的心所變得明顯有力,最顯著的是正念、正知和捨。禪修者仍視其中 涵蓋快樂的成就是有瑕疵的,較之中性的受—不苦不樂受—是粗糙的。因此,他努力去達到超越三禪的樂之極致,成功地進入四禪。四禪以二個禪支—一境性和中性 的受—界定,並由於捨的極高境界而有特別純淨的念。
 
四無色定
 
在 四禪之上,有四無色定。在這階段的禪定,心即使在禪那中,仍存在最微細的視覺意象的受。達到無色界,並不是透過更精細的心所,而是藉由更精緻的禪相。以更 精緻的禪相所緣,取代相對粗糙的禪相。這四項成就依其代表的禪相命名: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這些狀態顯示定的層次是如此精緻、細 微,而無法清晰地以言語詮釋。四項中的最後一項是心專注的極點,那是心識所能達到的統一狀態的最高程度。但即使如此,這藉由止禪所達到的定力如此地深,卻 仍缺少智慧的洞見,因此還不足以解脫。
 
剎那定
 
到目前為止所討論的定的類型,是藉由專注於單一所緣,排除其他的所緣境而產生的定。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類型的定並非依靠限定所緣的範圍,這稱為「剎那定」。
 
要 發展「剎那定」,禪修者不需刻意地排除專注範圍的各種現象;相反地,他只將專注力擺在剎那流動的身心狀態,注意任何呈現的流動現象,這任務只是對任何進入 感知的現象保持持續地覺知,沒有任何執取。當他繼續覺察,專注力會剎那剎那地增強,直到在持續的事件變化之流中,建立起一境性。即使客體所緣變化,心的統 一性仍保持穩定,並可及時地獲得足以超越五蓋,達到相當於近行定的力量。
 
這流動性的專注,是透過四念處的練習而發展。依著觀的道路,當力道夠了,就可突破至道上的最後一個階段—智慧的生起。

 

【編者按】

本文譯自菩提長老(Bhikkhu Bodhi)所著《八正道》(The Noble Eightfold Path ──Way to the end of suffering)一書第七章。本書由斯里蘭卡佛教出版社出版。文中部分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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