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人間
我的父親

阿嬤對天發願:「若讓我平安地將這個兒子養大成人,建立家庭。結婚那一天,我會邀請乞丐一起上桌喝喜酒,共同分享喜事。」所以,在父親結婚那天,阿媽終於高興的完成了此大心願。



 

父親生於民國十九年,是家中的獨子,上有二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阿公在父親十二歲時就生病往生,阿嬤一手將四個小孩帶大成人。因為家裡窮困又沒有男主人,在父親小小的心靈裡,就體會到人情的冷漠。那時,父親就告訴自己:以後我要努力賺錢,來養這個家,才不會讓人看輕。

父親小學畢業時已是十四歲,到一家中藥店當學徒。十六歲那年,朋友邀約父親一起去報考鐵路局員工,順利錄取。阿嬤、姑姑們都高興極了。從此,父親在鐵路局高雄港區一待就五十年。

父親與上面的兩位姑姑差好幾歲,與下面的小姑姑差十歲,這中間阿嬤生了幾個小孩都早產或早夭。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養育過程可是戰戰兢兢。所以,阿嬤就對天發願:「若讓我平安的將這個兒子養大成人,建立家庭。結婚那一天,我會邀請乞丐一起上桌喝喜酒,共同分享喜事。」所以,在父親結婚那天,阿嬤終於高興的完成了此大心願。

父親結婚前,阿嬤就放風聲,誠意邀約乞丐一起來喝喜酒。喜宴當天一群乞丐來了,剛好坐滿一桌。乞丐們感動地說:「這一生,第一次被這樣的款待、禮遇,吃這麼豐盛的喜宴。謝謝!謝謝!」真是皆大歡喜,當時在鄉下也傳為美談。

父親在台鐵任職期間,總是盡職盡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是礙於只有小學的學歷,雖然考績是優等,仍無法順利升遷,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爬。後進的同事學歷較高,經過一段時間,考試就升遷調職了。所以,父親常有一句話:「有狀元學生,沒有狀元老師。」父親帶過的學生,當列車長、站長的都有。父親的職位慢慢地升到有資格考「列車長」時,又礙於年齡已超過三個月了(條件是四十五歲以內),無法報考,真是可惜。

父親雖然一生際遇不佳,但從沒怨言,一樣努力的工作。無論刮風下雨,甚至大颱風天,都按時上班。因為公共交通運輸不能停,三班輪值,每天都要高雄港與中洲來回奔波,光是搭火車,單程時間就要一個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這樣通勤上班。一直到民國六十年,在高雄買了房子,舉家搬遷至高雄定居後,父親上班的路程才省下很多時間。

父親工作認真,從不請假,只想到要多賺一點錢,再累都沒關係。所以,如果同事要請假,或要調班等,父親都一口答應,同事也安心樂於將工作交給他。所以,有時是連續工作二、三個班,才回家休息。

轉眼父親在鐵路局服務整整滿五十年,從一位十六歲的青少年,轉為六十五歲的老阿公了。曾經受鐵路局表揚為「模範勞工」,這是父親奉獻一生的寫照。五十年歲月裡,經歷了還清阿公的債務、贖回祖產的土地、結婚生子、購買房地等,也送走了阿嬤。人生到此,父親對家庭的責任、義務可以說告一段落。往後的歲月裡,希望父親能自在、輕鬆的過日子。  
 
父親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家鄉的豬舍、雞舍,都是他親手建造的。他利用下班時間,找母親當助手,從疊磚塊、蓋屋頂、水電、粉刷、油漆,還有挖井取水、蓋水塔、大灶、廁所,到田裡工作,沒有一樣能難倒父親。在我們這些小孩子的心裡,父親真是了不起。只要有父親在,一切都OK。除了這些,母親長期替附近工廠做家庭手工,父親下班回來,也會幫忙。家庭副業錢少、工作複雜,但微薄收入仍可補貼家用。而且一家大小都在客廳分工又合作,有說有笑,是培養全家感情的好時光。
父親平日很節儉,在鐵路局工作時,連便當都捨不得買。自己在鐵道旁種點青菜,自己煮飯吃,只因為要省錢。他常說:「一元一角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當然不能輕易花錢。」

父親平時也常藉機會教導子女下面三點理財的觀念:

1.量入為出  父親提到古人說:「會賺錢不厲害,會存錢的人才厲害。」平常就要養成儲蓄的習慣,需要時才不用著急。

2.不輕易將錢借出  父親要我們看清楚人常是「借錢一種面,還錢一種面」。要衡量自己的能力,如果決定要出借,就要有最壞的打算─這筆錢可能要不回來了。

3.不跟他人作擔保  父親說名字一簽,印章一蓋,就如將頭切給人家,任人擺佈。也因為父母親有這些正確的理財觀念,兩個人才能白手起家,慢慢建立一個小康的家庭。
 
2010年父親生日時,歡喜的供僧
 ◎2010年,父親在生日當天 ,歡喜地供僧。
 
父親對我們的教導及互動是嚴肅又嚴厲的。鄉下沒有幼稚園,我們入學前就被父母親教導要學會1 -100,會書寫及能順背、倒背;會看時鐘;會讀注音符號ㄅ、ㄆ、ㄇ、ㄈ;個位數、十位數的加減法,九九乘法等。未依照進度學會,是要被修理的。

父親對我們的功課、規矩都很注重。規定我們放學回家,一定要寫完功課才能出去玩。父親若在家時,有時會放下手邊的工作,檢查或教導我們功課。考試不該答錯、成績退步的,輕者罰跪,重者用打的。小孩子貪玩,不聽話,母親只要喊一聲:「等一下,你爸爸就回來了。」很好用,大家就乖乖的聽話了。由此可見父親的威嚴了吧。

我在家裡排行老大,也是內孫、外孫的第一個,可以說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相對的,父母對我的期望也高。有一次,我跟鄰居小孩玩,不知怎樣,那小孩哭回去告狀,說被我欺負;小孩的媽媽氣沖沖的跑來向父親討公道。結果,我莫名其妙地被父親狠狠打了一頓。因為父親的個性是不容許別人來說:你家小孩如何的。

這件事,當時我內心覺得很不平衡且委屈,為甚麼大人處理事情,都不先從了解的立場問:發生了甚麼事情?為甚麼那個小孩子哭了?真的不對時,再修理教導自己的小孩,都還來得及。為甚麼連機會都沒給,就只聽單一方面的話。至今說到此事,我內心仍有不平。

父親在教導或打小孩時,任何人都不能過去勸或阻擋。有一次,阿嬤看不過去了,用身體去護衛我們,結果被波及挨打了好幾下。

這就是我的父親,教導子女與子女的互動,是如此的嚴肅且嚴厲,有點「恨鐵不成鋼,不打不成器」的做法,不茍言笑,沒有商量說情的餘地。但是,也由此了解父親對子女的深切期望。

父親平時的工作是三班制,晚上的休假無法固定,所以無法讀佛學研讀班。父親就跟佛菩薩及一些信眾相約,退休後再來讀。至於母親早就從研讀班畢業了。果真,父親一退休馬上就報名研讀班。畢業時,拿到三年全勤獎、當幹部的菩薩獎。父親更不斷參加精舍活動,如:八關齋戒、佛三、每週一次行門共修。父母二人都受五戒,發願吃長素,去年還至香光山寺受菩薩戒,可以說非常精進修學。

父親退休後偶爾回鄉下種菜、種水果,收成時,將成果分送給親友、精舍。大家都很高興,吃得很安心。

父親長年在精舍培福。民國九十二年,僧團在大溪成立「香光山寺」,因為在山上,又是收購別人的舊屋,山寺一開始沒門沒窗、沒圍牆,只有幾位法師住寺整理。所以,父母親及精舍幾位居士常上山幫忙。一方面大家互相作伴,一方面種菜、整理庭院等。有活動時又可支援指揮交通、安全、環保等工作。父母親都做得很歡喜,跟信眾、培福居士結了很多善緣。

父親與母親也是「饅頭班的一員」,只要僧團或其他寺院有需要,他們一行二十人,都是出錢出力,材料、工具全到位,做出香Q美味的饅頭與大眾分享。
 
◎父親近年常在香光山培福,廣結善緣。

兩位老人家也常去「助念」。我內心非常的高興與感動,一方面可以與喪家結緣,用佛號送亡者最後一程;一方面,對自己也是學習的機會。

父親退休後的生活,因為沒有經濟壓力,又有宗教信仰,人生可以說是找到了目標和意義。又可以在善法、正法上不斷的精進,累積福德資糧。

父親這一生,在工作上、在家庭上的付出奉獻,盡心盡力。我很珍惜今生同為一家人的善因緣。祈願我們全家都能在佛法上精進修學,在佛法上彼此鼓勵、提攜,共同成就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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