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碑圖



明代有幅《讀碑圖》,畫中一人戴笠騎驢,靜默注視遺留在荒野中的巨碑,而這座巨碑無名,沒有內容,完好沒有殘敗磨蝕。美術家巫鴻認為無名石碑表示了這並非某一件特殊人物,「更有可能是一種帶有普遍性的境遇,在這種情境中,遊客意識到自己正面對著一個無名的往昔。」面對無名的往昔,是什麼情形?
 
公元652 年,玄奘大師擔心從印度請回的經像「人代不常,經本散失,兼防火難」,希望在大慈恩寺內興建三百尺的石塔保存。唐高宗認為玄奘的計劃太過宏偉,回覆:「師所營塔功大,恐難卒成,宜用甎造。」大慈恩寺中的大雁塔,石塔成了磚塔,「擬顯大國之崇基」的三百尺,只建成「高一百八十尺」,經費是變賣七宮亡人的衣物籌措而成。
 
公元656 年,玄奘大師冷病復發,唐高宗數次派遣使者探望。玄奘大師擔心往後時機不再,於是向唐高宗上書請求撤銷二件事:一是道士位列僧人之前;二是唐高宗之前下令「道士、僧等犯罪情難知者,可同俗法推勘。」唐高宗婉轉回拒第一項請求,但立即下詔取消用俗法治僧人罪。玄奘法師得到消息後,悲喜交集,淚霑衿袖,不勝抃躍之餘,趕緊上表謝曰:「僧等各深荷戴,人知自勉,庶當勵情去惡,以副天心。」
 
公元664 年,玄奘大師圓寂,唐高宗在玄奘法師葬禮進行之時,下令所有的譯經活動暫停,「已翻成者,准舊例官為抄寫;自餘未翻者,總付慈恩寺守掌,勿令損失。其玄奘弟子及同翻經僧,先非玉華寺僧者,宜各放還本寺。」就這樣,玄奘大師苦心二十多年經營建立的翻譯團隊被解散,所有的譯經活動戛然停止。縱使玄奘法師一生譯經數量是那時代的四分之一,但這只是玄奘從印度帶回的657 部梵文寫本中的一小部分。
 
西安大慈恩寺玄奘法師紀念堂中,有一面牆是玄奘事蹟木刻壁畫,悟師父在這面壁畫前駐足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直到她淡淡悠悠說出:二十年前,香光寺二一八事件揚塵未定,為了將尼僧團帶出困境,她領著法師們參訪敦煌,思索僧團的路線與未來。喔,是這樣啊?風吹起,大雁塔掛著的鈴,輕輕搖動了……
 
「凝視和思考這一座廢棄的城市或宮殿殘垣斷壁,……觀者會感到自己直面往昔,既與他絲絲相連,卻又無望的和他分離。懷古之情因此必然為歷史的殘跡及其磨滅所激發,他的性格特徵包括內省的目光、時間的斷裂,以及消逝和記憶。」(巫鴻,《廢墟的故事》)請帶著這樣的理解,閱讀悟因法師「敦煌紀行」,那大西北素淨星空、阿訇吟誦阿拉伯文聲、西夏臥佛、高偉舍利塔……,每一段都源於歷史,屬於當下,也都在迎接未來—悟師父讀碑,而你正在注視這幅讀碑圖,也或許是正注視著自己一段無名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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