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對話的特性】諸宗教的真正相遇
特性三:宗教對話具有內在性



對話不僅僅是談話,它來自更深、更內在的源泉,而不是來自他人的刺激。這一源泉或許可以被稱為「靜默」(silence),或許僅僅源於人類對真理的渴求。真理的核心就是我們人類對一切事物相互關聯的覺知,如果沒有這種內在的渴求,對話將會陷於表面的意見交換。
 
如果對話不僅止於操縱觀念,那麼,它就必須源於我們「存在」的最深處。這意味著「宗教內」(intra-religious)對話,是「宗教間」(inter-religious)對話的必要基礎。
這一內在性也分為三層:
(一)對話始於內在的質問;
(二)對話觸及對話各方心靈的最深處;
(三)對話發生在「實在」的中心。
 
對話始於內在的質問
佛教傳統稱「內在的質問」這一態度為「大疑」(Great Doubt),基督教稱之為「痛悔」(compunctio cordis),印度教稱之為「渴望解脫」(mumuksutva)。一個可使用的哲學概念是「謙卑」(De-mut;humility),它是一種成為真理僕人的勇氣(der Mut)。真理不孤立地屬於我們任何一個人。
 
換言之, 如果我不質疑自己, 如果我沒有感到奧古斯丁(Augustine)的「我已經成了我自己的一個問題」(quaestio mihi factus sum);或者,如果我缺乏商羯羅那種渴望解脫的熱情;如果我不能像《福音書》上所說的,準備放棄自己的安全感或喪失自己的生命;或如果我不能像吠檀多中所說的,拜在大師的足下;或如果我意識不到自己的偶然性、罪性、無明或欲望,並且不準備全身心地相信真理;那麼,我也就未準備好去對話。對話不是玩弄,它需要紀律、成熟、謙卑,如果你已經知道了一切,那麼,就無須對話了。
 
真正的對話始於對自己所有確定性的真誠質疑─因為我已經認識到,在某方面,我是一個易碎的器皿;另一方面,在這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器皿,其內容我幾乎不能想像。對話是一種人的基本態度,它的最終內容不僅僅是教義─宗教既不是客觀的教義,也不是主觀的觀點。宗教對話既不是兩個客觀事態的比較,也不是兩個主觀意見的對峙;既不是學者的獨自交流,也不完全是教會的宣信。
 
當我們發現自己在世界上既不是絕對的,也不是單獨的,此時就會發現宗教對話發生於我們自我的最內在核心處。對話始於我們自己內部,在某種意義上,它要求喪失純真,也就是第一次(前反思的)純真,難怪對話代表了一種拯救、變容、覺悟……的方式。我們發現這不是我們的自我的工作,因為正是這一自我受到了質疑。
 
如果你沒有質疑,如果你的意見已經固定不變,如果你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整個真理,或你從來無須喪失自己第一次(前反思的)純真,也未在面對神秘的事物時保持平靜,那麼,你肯定會感到無須對話了。對話所要求的便是這樣一種內在的覺知。
 
對話觸及對話各方心靈的最深處
人們之間觀念的比較可能很像玩牌,人們從事有回報的會談可能很像經商營利,這裡沒有一種是對話。真正的宗教對話,只有在一方或另一方感覺受到關切、威脅、鼓勵、挑釁或煽動時才會到來。在尼哥底母(Nicodemus)[20] 表示他願意夜晚去大師處密談時,他並不是個懦夫。耶穌和撒瑪利亞(Samaria)婦女對話時,眾使徒不是都跑開了嗎?我懷疑,這樣轉變生命的對話是否可能發生在電視上?對話需要的是更多的認信,而非資訊。
 
在對話中,在「邏各斯」處於中心之前,某些事就已經發生了。每次真正對話前的片刻靜默,可讓對話自動出現,通過這一(靜默帶來的)心情,讓真正的對話成為可能。這一氛圍,將我們傳送到思想已經有其源泉之處、語詞發揮其力量之處,以及我們彼此與本來如是的我們相遇之處。
 
總之,人們可以說其中必定存在著同情。當我被某本書深深地打動時,我希望認識這位活生生的作者;如果我只是被書中的思想所激勵,我可能會好奇地想了解該書作者進一步的資訊,但不會生起想了解作者的渴望。對話不僅僅只是「教學」(teaching),它只有「站在」地面「以下」(stand under),讓地下河流自由流淌而過,才可以產生「理解」(under-standing)。通過旅行到「背後」(the background)和「地下」(the underground),對話突破了新的地面(ground)。對話之神(devatā)不是赫爾墨斯(Hermes)[21],而是奧菲斯(Orpheus)[22]
 
對話發生在「實在」的中心
我們需要有更多的平靜。現代人已經變得非常的人類中心主義和擬人化,我們需要提醒人們希伯來語中的「nefresh」是意指當即的生命、心和自然,就如日語中的「kokoro」是意指心、靈魂、意識和感情─在此僅給出兩個完全獨立的例子。基督奧體(the corpus Christi mysticum)、佛身(Buddhakāya)、法身(dharmakāya)在此也可用來作為不同世界觀的例子。這些世界觀都相信溝通無須電腦,「實在」的轉化和革新可遵循其他法則,而非那些宣傳和資料處理的法則。
 
真正的默觀者,不論在他(她)的森林小茅屋或在大城市,都能帶來比任何一條新聞更為廣泛的影響。不論那條新聞有多麼地振奮人心,或許明天就會被另一條更振奮人心的新聞所取代。寂天(Śāntideva)[23] 如今依然活著,他讓我們從事對話,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很好的辯證能力,而是因為他是生活於「實在」之核心的聖人。從現象學上來看,確切地說,聖人、智者就是那些能為我們提供最大對話可能性的人(儘管有著種種時空的障礙)。自然和動物也參與和許多聖人的對話,這些並未具備人類智力的動物,牠們是如此地愚蠢到不知道我們都「知道」的事物嗎?或者,我們可能遺忘了對話不只是去交流已經思考過的事物?欲愛(Kāma)、聖愛(agapê)、慈悲(karunā)和愛(love),這些僅僅是隱喻嗎?
 
在人類關係的表面,對話有一個不可見的神秘核心。有的事發生在對話各方的心中,有的事發生在世界的內在核心。對話鬆開了一種特殊的「業」(karman),進入了「實在」的神秘體。當兩個智者對話時,世界就會收緊呼吸,誠如俗話所說的,要抓住這一古老的真理之精神。
 
[20] 尼哥底母(Nicodemus):法利賽人,猶太公議會的成員,只在《約翰福音》中被提及(約3:1-21)。
 
[21] 赫爾墨斯(Hermes):希臘宗教中商賈和旅行者之守護神。在神話中,他是大神們的信使,又是個小偷和騙子。形象為足穿儀仗,為諸神開路的使者。
 
[22] 奧菲斯(Orpheus):希臘宗教神話人物。善歌唱和奏七弦琴,能用彈唱施行法術,使聽者(人、神和動物)入幻。
 
[23] 寂天(Śāntideva,約七世紀):古印度佛教思想家,是屬於晚期大乘龍樹一派空宗的思想家。他對佛學的貢獻表現在學風的轉變上。其特點是:(一)守約:即由博而約;(二)見行相應:即不偏於「見」(理論和觀點),也不偏於「行」(實踐)。他的學說在十一世紀由阿底峽(Atiśa)傳入西藏後,被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Tsong-kha-pa)大加宣揚,對藏傳佛教頗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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