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桑奇:尋訪印度桑奇佛塔
生命之墓,思念之塔

不知從何時開始,印度人將土葬與火葬的精神、形式作了完美的結合,人們將宗教領袖遺體火化後的骨灰收集起來,埋在塔中,供人膜拜。阿育王大力護佛,廣造佛塔,凝聚了信眾對佛陀的思念之情……



 
生命之墓
 
「塔」,在印度是一種相當古老的建築形式,代表生命的止息與消散,它的起源與喪葬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早在《梨俱吠陀》時期,就記載著一首土葬的詩歌:
我為生者建好圍籬,
不要讓人一個個走向那方,
願人們活過百年的豐碩秋收,
用這座石山掩去死亡。
(《黎俱吠陀》10卷18首第4節)
大地啊!請向上升起不要壓下,
您讓他靠近,舒服躺下,
似慈母將衣裳輕蓋在孩子身上,
大地啊!您就這樣掩蓋他。
願升起的大地如千根支柱般安穩,
願逝者之家有酥油無限,
願這裡永遠蔽護他的安寧。
(《黎俱吠陀》10卷18首第 11‧12 節)
 
這首詩描繪出人在面臨死別時的心情,並以圍籬作為陰陽兩地的交界,圍籬外是人心對自我生命的愛戀情結,圍籬內則充滿對逝者的不捨與疼惜。喪葬儀式自古就是慰藉生者心靈的安穩船筏,載運失落的人心,往來於生死的兩岸。
 
不知從何時開始,印度人將土葬與火葬的精神、形式作了完美的結合。人們將遺體交付烈火,一般人遺體火化後,骨灰餘燼就回歸塵土,若是重要的宗教領袖或精神導師,就會收集起來,以土葬的方式埋藏在墓塚之中,供人膜拜。而這樣的墓塚,就稱為「塔」(Stupa)。
 
不論是梵文的 Stupa(窣堵波),或巴利語的 Thupo(塔婆、浮圖),指的都是早期印度人為聖者建造的圓塚。而康寧漢在一八五三年出版的《畢爾沙塔群》,則使用 Tope 一字,此字源於中亞的阿富汗,當地人習慣以此稱呼在該處發現的石造圓塚,這不但表示遠古的中亞遊牧民族與印度亞利安的文化密不可分,更說明最早的塔不過就是一壘黃土石堆積成的小丘罷了!
 
造塔的喪葬形式在佛陀時代已相當盛行,《長阿含‧大般涅槃經》中記載,佛陀於入滅前來到毘耶離(即吠舍離)時,對當地的支提(或稱靈廟、塔廟、窣堵波)讚美有加:
此毘耶離,優陀延支提、瞿曇支提、菴羅支提、多子支提、娑羅支提、遮波羅支提,此等支提,甚可愛樂。
 
顯示西元前五世紀以前,造塔、建靈廟已是當時民間宗教信仰中,頗為普遍的葬儀文化。
 
而在馬鳴的《大莊嚴論經》中,也記載著這樣的故事:一位崇信佛法的國王在回國的途中,遙見一座曠野中的塔,以為是佛塔而率領千人前往頂禮,誰知塔身突然碎裂敗壞,使國王驚慌不已,認為這是將有災難臨頭的不祥之兆。幸好鄰近的村人及時趕來告知國王,這並非佛塔,而是外道尼犍子(即耆那教創始人「大雄」MahAvira)的塔。於是國王疑惑盡釋,認為這是因為外道之塔不堪受人禮敬,才會自行崩毀,因而更加虔信佛教。
 
由此可知,與佛陀同一時代的耆那教,必定也在廣大的南亞大陸上,建立起許多塔塚作為聖者的最後歸宿,並未讓佛塔專美於前。
 
思念之塔
 
根據南傳《大般涅槃經》記載,佛陀在入滅前曾囑咐弟子們,當為如來、辟支佛、聲聞聖弟子與轉輪聖王,在重要的貿易商道與交通樞紐上建造聖塔,開啟佛教造塔風氣的新紀元。
 
佛陀入滅後,八位國王均分佛陀舍利,各自建塔紀念,將佛塔文化拓展到恆河流域。到了孔雀王朝時期,阿育王大力護佛,不但派遣傳法師到四方異域傳揚佛法,並在全國各地廣建八萬四千佛塔。不到兩百年的時間,佛教快速地擴散到全印度,造塔也漸漸成為禮敬佛陀的神聖作為,數不盡的半圓塔塚彷若佛陀的分身,散布在南亞大陸上,凝聚當地信眾的思念之情。
 
然而,佛陀不是曾提醒弟子們,不要在他處尋求安穩,應在自我身心與真理中尋找真正的寧靜嗎?在佛陀的傳法生命中,他不時地告誡人們,不要有「渴求世間有永恆」、「執著萬物不離散」的想法,因為這與世間真相背離,也是苦惱恐懼生起之處。佛陀曾教導大眾:
 
人心被恐懼怖畏所逼迫時,會去尋求山岳、森林、園苑、樹靈、神祠等地方為安穩的保護。但這不是安穩的歸依處,因為這樣的保護無法令人安穩,無法脫離一切痛苦。(巴利《法句經》188.189 偈)
 
那麼,人們為何要建造佛塔?為何要保留佛陀與聖弟子的遺骨?難道是為了給出家僧伽與在家信眾心靈的依靠嗎?當然不是!最初建造佛塔的目的,只是源於一個單純的想法—「紀念佛陀」!誠如印順導師所說:
 
佛弟子對於佛陀的懷念,是存在於內心的,將內心的思慕表現出來,也是多方面的,例如對佛陀遺體、遺物、遺跡的崇敬,就是懷念佛陀的具體表現。
 
憶念佛陀的教導恩澤,思慕導師的身教言行,讓朝訪者感受聖者猶如活在眼前,並心生親受教誨的心情,正是佛塔始建的目的,也是最重要的功能。
 
舍利弗與目犍連尊者過世後,佛陀曾要求弟子們為兩位長老建塔,為的也正是提醒弟子們,應謹記並學習兩位尊者的德行。然而,這並不表示佛陀贊成弟子們將時間或修行重心放在造塔與拜塔上,因為在《大般涅槃經》中,阿難尊者曾特別問佛陀:
 
入於般涅槃後,供養之法,當云何耶?
 
當時佛陀明確地告訴阿難:
 
汝今不應逆憂此事,但自思惟於我滅後護持正法,以昔所聞,樂為人說。所以者何?諸天自當供養我身,又婆羅門及諸王、長者、居士,此等自當供養我身。
 
佛陀要阿難不要擔心世尊入滅後的事,諸國王與居士自有紀念的文化與儀式。由此可知,佛塔主要還是呼應一般社會信眾的心靈需求,而非僧伽的心理需要。這也說明了當佛陀入滅後,八國為爭佛陀舍利幾乎兵戎相見的緊張時刻,為何不見僧團出面要求均分舍利,因為供奉佛陀色身舍利並非僧伽的責任,傳續法身舍利才是比丘們最重要的使命。
 
然而,「因感情而生思念,因崇拜而生依賴」,安定身心需要有形的物體,因此,隨著人世的變遷與需要,佛塔逐漸成為僧俗二眾的精神中心,乃至興建佛塔成為僧伽的責任之一。如《四分律》中記載著:
 
汝當善受教法,應當勸化作福治塔,供養佛法、眾僧、和尚、阿闍梨。
 
顯示建造佛塔已與供養三寶同等重要。
 
時至今日,佛塔、佛物與舍利似乎早已遠離原始的初發心—藉由禮敬佛塔親近僧寶,聽聞正法,破除生死無明;而是以「生獲福利,死得上天」等世俗功德為主要內涵,人世間八分舍利的「貪、瞋、癡」戰爭,並未因佛塔在世界廣為興建而有稍減,人間煩惱依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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