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身在此山中:重讀虛雲老和尚
堅毅的內在



 

杯子撲落地   響聲明瀝瀝
虛空粉碎也   狂心當下息
 
德清法師(在61歲改號虛雲前,老和尚出家受具足戒時,法名古巖,又名演徹,字德清。)在高旻寺禪期的那晚,留下了這首偈子。那年,法師56歲,回首19歲初出家時的日子,卻也彷若眼前般清晰。

堅心頭陀行
 
自決意放下這身臭皮囊以來,沒有比了知生死的真相更重要的事。謹記玄奘法師等古大德們為了求法而再再磨練自己的身心,使得初出家的德清不敢稍有放逸。三年禮拜萬佛懺、四年在寺院中請領擔水、典座等苦力事、又三年在巖洞中餓食青草渴飲山泉水的修行,一心想藉由苦行來超越身心的侷限。雖然苦行並不必然朝向解脫,但德清念茲在茲、只管追求生命真相的堅心,卻也在點滴的銷融自我中奠基了修行的厚度。

隱山獨修
 
28歲至30歲這三年,德清住在巖穴,以天為帳幕,以地為草蓆,每日吃些松果及青草,渴了飲山澗清泉,狼虎不侵,蛇蟲不傷,衣褲破到只剩下一塊布包著身體。頭髮鬍鬚也不修剃,束個金剛圈,簡直是山地野人。加上雙目炯然,也不講話,人見皆以為鬼,一見就跑,德清也懶得解釋。

隱山期間的第一、二年,打坐雖有些境界,但德清並不在意,持續觀照心念及念佛。一日忽得萬物皆備於心,胸中一片灑然無礙,自以為是四禪天人境界。之後體力日強,耳目聰明,步履如飛,就這麼又過了一年。

「久聞高行 特求開示」
 
一日,在溫州某個山洞裡打坐。一位禪人特別來拜訪,見面便頂禮說:「久聞高行,特求開示。」這一問,德清卻被問得無言以對,頓時覺得非常慚愧,才感到自己根本一無所知。經由禪人引薦,德清便前往參訪融鏡老法師。而這段因緣,對德清是個相當重要的轉折關鍵。

是僧是道是俗?
 
那天,德清來到融鏡老法師跟前,噗通一個磕頭便跪下:「後學特別來親近老法師,請老法師開示。」老法師正補衣,聽到德清說話,抬起頭來看了好久,才問:「你是僧?是道?是俗?」

「我是出家人。」

「你這樣子多久了?」德清略述這段時間的經過。

「是誰叫你這樣做?」

「我看古人都是這樣苦行成道,所以便跟著這樣做。」

「你知道古人修身,但知道古人也修心嗎?你這樣的行為近於外道,只是徒然浪費光陰,最多修成為《楞嚴經》中十種仙人之一,壽命萬年,離道還遠著呢!就是再進一步,證得了初果,也不過是個自了漢。當如菩薩發心,上求下化,自度度人。唉!出世間不離世間法,您不食五穀,連褲子都不穿,特異獨行,難怪工夫不能成片。」

老法師一錐直透痛處到底,德清頂禮求法,老法師問:「我教你,聽就留下;不聽,就隨你去。」

「焉敢不聽!」一句,德清結束了隱山苦修的生活。而新的修學階段就從剃髮沐浴,穿衣著褲,吃粥吃飯,學天台教觀,勤勞作務,並教看一句「拖死屍是誰」開始。

隨融鏡老法師修學期間,德清多有啟發。此後多年行腳參方、聽經學教、為報親恩而朝禮五臺山等,雖然還沒有解開生命的大哉問,路程中也常常為生重病或突來的大風雪而暫停腳步,但德清從沒有放棄。

朝山禮拜報親恩
 
自為了報答親恩,而發願從普陀山三步一拜朝禮至五臺山以來,已經過了二年。那一日,因為痢疾已日夜瀉數十次。德清癱軟在山頂的小廟,沒人可以求救,便閉著眼睛等死,但內心無絲毫的後悔之意。

再遇文吉
 
深夜,突然見到西牆有燃火,以為是盜匪,仔細一看原來是之前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文吉,欣喜呼喊:「文先生!」文吉舉火過來,說:「大師父,你怎麼還在這兒?」德清略說經過,文吉趕忙趨前遞水。隔日又幫他換洗了乾淨的衣服,並熬煮湯藥。德清在喝了兩碗粥,流了滿身大汗後,身心輕快許多。病也很快就痊癒了。

德清甚是歡喜,向文吉道謝。文吉看德清病成這樣,便勸他說:「你從去年到現在、拜路不多、哪年才能到呢?更何況你身體又不好,要到達五臺山太困難了。你不必一定非拜行不可,朝禮也是一樣的。」

不至目的地  決不退願
 
德清回答:「您的美意我了解。只是我的母親為了生我而死,父親只有我這個孩子,我卻背著他離家,後來大概也因為生氣我而辭官短命。這些恩德我何能報答?這件事掛在我心頭已經數十年了。今日發願朝山,求菩薩加被我父母能夠早日脫離苦海,早生淨土。現在,縱使百難當前,不到目的地,就是死也不退。」

文吉感佩德清的孝心堅固,便答應協助背負德清的行李,使德清能夠更專心地朝山禮拜,圓滿他的願心。

歷盡艱難,心生歡喜,每每借境驗心,愈辛苦處愈覺心安。因此纔悟古人所謂:消得一分習氣,便得一分光明;忍得十分煩惱,便證少分菩提。

就這樣,德清在一次次困頓的環境中砥礪自己的心志,藉由所遭遇的人、事、物磨練自己的習氣,堅定對法的正念,於心安與法喜中再度啟程。

如從夢醒
 
56歲那年,聽說高旻寺將連續舉行十二期禪七。德清在前往途中,一失足從船上跌落水中,載浮載沉一晝夜,才被救起。雖然抱著病,但生死未明的疑問驅策著自己趕路。

趕到高旻寺時,德清面容憔悴,負責的法師懷疑他患病,但德清並沒有提及自己落水的事。住持月朗和尚看到德清來,非常高興,知道德清禪功精進,請他領禪堂職事。德清因為墮水後身體甚是虛弱,於是回拒了請職,只求能在禪堂用功。

然而,高旻寺家風甚嚴,如果請職無故不領,按照規矩是要打香板的。德清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順受不語。一陣責打之後,病況愈重,德清留在禪堂繼續精進用功,經過二十日後,之前的病痛竟不藥而癒。

自此,德清萬緣放下,一念不生,工夫落堂。終於,在那夜的第六支香開靜,護七的人沖開水不小心濺到德清手上時,茶杯墜地,頓時一聲破碎,如從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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