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懷:懷念人間的導師
印公老人圓寂之後⋯⋯



 

 
自從進入佛門以來,屈指已有二十幾年的歲月。印公老人,對我來說是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高僧大德。
 
直到6 月4 日教界傳來令人驚訝的消息—印公圓寂了。於是我開始思索:老人八十多載的出家生活,著作等身,對我有何影響?印公的妙雲集,我讀了多少?學習了什麼?
 
搜尋腦中的記憶,發現自己從印公著作,所吸取之養分,是僧格教育多於佛法義理的學習。在《教制教典與教學》一書中,印公說了個故事:「民國35年,我與二位同學,在重慶搭車,從西北公路回來。到了西安,去禮拜鳩摩羅什的塔院,在那裡過了一夜。傍晚,一位終南山的茅蓬和尚,也來趕齋過夜。晚飯時,當家的忙著拿饃饃,拿菜,茅蓬和尚也幫著跑。一位同學說:『你坐下罷!你也是客呀!』茅蓬和尚笑著說:『出家人到寺院裡,是沒有客人的。』事後,我笑著對同學們說:『我們學了佛法多少年,這一著還被茅蓬和尚搶了先。這一件事,最深刻的記憶在我的心裡。』」
 
我細細地品味:「出家人到寺院裡,是沒有客人的。」這一句話。初次到新的環境,如何能夠身心自在?我想基礎的無非是佛法的薰修,從體驗法、信仰法,才能讓自己懂得進退應對,尤其是佛門中事。
 
印公在文中如是開導:「一、為佛教做事,需要於佛法有修學,於佛法有熱心與真誠的人。佛教中無數的事,正等待學習佛法的人去做。二、做事,就是從事於佛法的實踐—對人,對自己的身心,做到更與佛法相應,這才是真實的佛學!佛法、佛學,決不等於書本上的名相,而要從自己的觀念、自己的見解、自己的行為中去表現出來。」對於執事與佛法修學,應以聞思修慧,作為生活行為的依循,這是我初次對妙雲集的感動。
 
然而印公的圓寂,對我來說,更好奇的是老人活過一世紀,歷經尋師訪道、出家、戰亂、著作、遷徙、住持、人事風雨、建寺、教學、度眾、海內外弘法、閉關,還包括代表開會,印公如何能罔顧體弱病多之身,以101歲住世人間,遊心法海?閱讀了《印順導師著作總目.序》後,有了新的發現與觸動,讓我更清楚印公寫作的動力。
 
在《印度之佛教》序文中,曾提到印公撰著《印度之佛教》的因緣,其中有一位關鍵人物叫張力群。當時太虛大師正與海南島的佛教國家,探討辯論「印度因佛教信仰與否,而影響了印度的興衰。」張力群於此引生興趣,對印公提出「佛教在印度消失之種種疑惑」,當時印公僅暫以「容考之」回答。但自此以後,印公更確立自己的治學方向,即為理解佛法的實義與方便,而來探究印度佛教及其演變。
 
本書序言所提也只是個因緣,但在晚年,印公卻道出了:「張力群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聽到這個自白時,除了覺得印公幽默有趣的一面,心中也生起微微的激盪。寫這篇序言時,印公才38歲,對於中國佛教的問題,有他的關懷。而他所關懷的議題,透過內心不斷自我反思,與「張力群」不斷地對話後,確定了一生努力的方向:期許自己於此動亂的世間,能更確切地掌握佛法的真髓與方向,因而致力於以筆傳遞佛法,傳遞對世間的關懷。看看自己已邁入四十有幾,然而內心時時關心、對話的是什麼?對於自己、他人、佛法有幾分的真切?頓時覺得自己馬齒徒增,而感到慚愧。
 
在《唯識學探源》序文中,我也讀到了印公對寫作方向的清楚與堅持。文中有段話:「當時就想另寫一部唯識思想史。不過,病多、事大,總是拖延又拖延,一直沒有落筆。二十八年冬天,我在縉雲山。月耀法師鼓勵我,願與我合作,代為筆記;這才向法尊法師商量稿紙,開始我的工作。誰知道寫不到四分之一,他為了環境所迫,不能不暫時去照料油鹽柴米;我也鼓起從來未有的勇氣,到貴陽去,寫作暫時停頓。一切是無常的!特別是亂離之世;動亂是世間的實相,這算得什麼?夏天,我自己繼續寫下去,把唯識學的先驅思想寫完。」「動亂是世間的實相,這算得什麼?」我才恍然知道,印公能一部一部著作寫下去的動力,無非是他已了然世間的真相,而由於這樣的了然,生起了極大的心力與願力。
 
《佛遺教經》中,佛陀曾教誨:「汝等比丘!常當一心,勤求出道。一切世間動不動法,皆是敗壞不安之相。」印公所知見的佛法,是如此積極地運用在他的觀念,及生活目標,真是令人有無限的崇敬與感佩。
 
一日清晨醒來,印公的法語「古今事本同,安用心於悒!」如一當頭棒喝,身心謝落無數的塵埃。欣樂自己再次的啟航,不求風調雨順,只願修學方向正確,無愧於此生。
 
由衷感念印公的廣大功德。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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