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停看聽
春去春又回:邊陲掬光(下)

這是作者在民國89年到泰北邊境弘法的經歷,已陸續刊出兩期,本期是最後一期。泰北物質貧乏,尤其是難民營的生活更艱困,本文將透過採訪人物,從他們的故事中,開啟了我們對生命認識的另一扇視窗……



前進難民營
 
90/02/11.星期日.天晴
 
外頭挖馬路,極吵極吵。
 
Htoocu一家人仿若度假,整天吃東西、看電視,滿快樂的。因是休假,鎮日看看書、打打電腦、出門買東西,很快就感到無聊。人生如果沒個目標忙碌,還真恐怖。
 
說到無聊,我須感謝陪伴我的屋裡另一成員—TOPS之貓。牠是2000年八月來的,經領隊試用合格,准予長駐辦公室。任務是捕捉老鼠和看守門戶,牠也是無給職義工。當牠被隔壁大黃貓咬傷時,領隊會請管家帶牠去就診。另外,每半年要為牠打一次六十元的避孕針,還有,因為牠只把老鼠或壁虎抓來玩,並不吃它們,所以TOPS得免費提供牠三餐的貓食,管家每週要幫牠洗澡、抓跳蚤。
 
牠算是滿乖的,總是待在家裡,只要有人從外面拉開大門,牠就立刻飛奔出來看是誰。前些時候,辦公室腳踏車遭竊,我們都很擔心賊兒會再來,尤其當其他義工不在時,幸虧有牠作伴、說說話。聽說,去年耶誕寄卡片,領隊讓牠用腳爪沾印泥簽名!
 
如此重要的角色是怎麼來應徵的?是這樣的:
 
由於辦公室老鼠猖狂,有一天,領隊說:看來我們須要一隻貓。也許領隊真有奇妙的感召力,第二天「牠」就來了。當時牠還小,未滿月,因此還要給牠喝牛奶呢。總之,嚴格的領隊對「牠」可說滿另眼看待的。除了不准牠跳到沙發上睡覺,不可以爬到桌上走來走去,並沒有要求牠要有績效或寫工作報告。所以,「牠」就樂得白天躺在腳墊上睡大覺,整天懶洋洋的,晚上則坐在門口看家。
 
現在,牠已進入青春期,總會把自己舔理得漂漂亮亮的。幸好,牠很乖且眼光高,不會亂搞關係,可能要等領隊幫牠安排一個如意郎君吧!所以,若有人要來泰北,進了辦公室請記得也要問候「牠」。因為牠是工作人員中懂最多語言的,沒辦法嘛!時勢造英雄,由於每一個人都用自己的語言與牠溝通,所以牠聽得懂中文、英文、甲良文、泰文、緬文以及閩南語,夠厲害吧!不過,牠有時會語言混亂,所以在回應時,總以不變應萬變的,用撒嬌的一聲「喵」來答覆你。
 
 
90/02/12.星期一.天晴
 
為了深入體會難民的生活,我請求住進營區。但這是官方不允許NGO(非政府組織)的事,因為相當危險。領隊考慮後,決定幫我達成心願,不過要寫切結書,證明是我個人行為,若出事要自己負責。
 
就在今天,帶著簡單行李,我出發了。利用進營工作的機會,就留在營區。
 
和Htoocu、Peter到B區開懇親會,進行時覺得好累,就到鄰家坐坐。女主人見我在外廊休息,就鋪了蓆子、枕頭,示意要我到裡面睡,真是慈悲。十二點多到Woman Group吃午餐,一位男眾很熱心的要和我談中國的政治問題,並要我多向他發問,這倒令我反感。
 
Htoocu去接洽我的住宿,等待時,我買了一粒椰子。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眾前來找我講話,想問我能否幫他找個工作,他們以為外國人都有三頭六臂呢!
 
先去看安單的地方,那是營區佛教護法主的家,佛堂極大。男主人愛修行且素食,今日剛好也有幾位十戒女來化緣、掛單。由於人多,Htoocu改幫我安排住單身女郎A Kai的家。她曾在香港打工五年,今年四十歲,好穿套頭洋裝,與當地女眾的傳統服飾極不搭調。她的家井然有序,小佛堂更是乾淨。
 
我放下行李,信步前往附近的月光寺(Therisanda)參觀。透過Htoocu的翻譯,訪問了住持Pinnyesatka:「小時候住緬甸,父親送我去寺院當小沙彌。我很喜歡出家人的生活方式,因此後來受戒成為一名比丘,今年三十四歲,剛好出家滿二十五年。
 
現在營裡只有兩間寺院,我這裡有十餘位沙彌、二十幾位比丘,另一座道場則有五、六個比丘。雖然出家人不多,但信仰佛教的難民不少。他們平日在自家佛堂禮拜,月圓日才會到寺裡來修供養。
 
我們早上四點起床做早課,六點去托缽,信眾分組輪流提供齋食給我們。上、下午會給沙彌上一些課,讀的經典是甲良文,都是從巴利文翻譯過來的。他們生活單純,學習力強,多讀幾次就可以背誦。下午趁天黑前做晚課,之後各人用功,約九點就寢。
 
信眾會在我們的誦戒日來共修,法師會帶他們誦經,並開示佛法。有時居士家有喪事或鬼神干擾等恐懼,我們也會為他們舉行法事,儘量予以身心安頓。
 
除了平日的功課,雨季安居時,僧眾會密集用功,修持的方法以安那般那(觀察呼吸)的內觀為主。我們相信,唯有透過深深的自我觀照省察,生命的真相方得顯發。
 
在僧團裡,所有的事務由大家分工合作,住持只是個代表。住持的產生有三種條件:一是出家年資,二是他的行為表現,第三是他對教理知識的瞭解程度。這種考量應該是頗為客觀的。
 
至於我在難民營修行的感受,其實只要認真觀察,就會發現:人間到處都有悲苦。這悲苦源自無明煩惱,而心有煩惱才是真正的難民。雖然我們身在難民營,但這並不妨礙修行,因為修行是內心世界的事,與外境無關。縱然現實世界如此惡劣,但清明的心靈可以創造無憂的桃花源。」
 
晚上A Kai讓我睡佛堂,她則睡小廚房。
 
到屋外的小茅房如廁,瞥見佈滿繁星的天空,以及營區人家透出的燭光,有一種孤寂的美麗。
 
 
90/02/13.星期二.天晴

很奇妙,昨夜睡覺竟沒有咳,也許是佛陀保佑的緣故。
 
九點左右去訪問Woman Group的秘書Mawmaw,她看起來樂天知命,一講起自己坎坷的背景,卻還是淚流滿面:
 
「1952年,我出生於緬甸Pa An,由於我的父親是甲良軍人,所以緬甸政府要通緝我們,一家人就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
 
後來,母親不堪流離之苦病倒了。當時我在一個村子當老師,無法回家照顧她。幸好,父親的朋友—一位軍官很盡心幫忙。這個軍官聽說我父親有個教書的女兒,就希望我能嫁給他,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我成為她的妻子,那時,我22歲。
 
結婚三年,我們生了三個孩子。有一天,軍中傳來丈夫去世的消息。因為他也是緬軍要抓的對象,所以我和孩子的處境很危急。我們的房子被緬軍燒掉了,親友們怕被牽連,都不敢伸出援手。
 
為了家計,我把三個稚齡的孩子託父母照顧,隻身去偏遠山區教書。每月回家看望孩子一次。有一次母親告訴我,父親曾帶三個孫子去參加一個慶典,市集有各種小吃,父親沒有錢,因此告訴孫子只能看,長孫較懂事,不會吵,兩個小的則忍不住饑餓的向人乞食……。
 
兩年之後,我用積蓄經營一間小店,然後把孩子送到鎮上讀書,不多久,緬軍又要來逮捕我,我只好又把孩子和店舖交給父母,獨自逃亡。我想進入軍隊做點事,以提昇地位,免被欺負。白天,我幫甲良軍人揹槍;晚上,我為緬軍工作,並組織婦女會提昇女權。這時,我一年只能與孩子在叢林中偷偷見一次面,睡一個晚上。 
 
好景不常,緬軍進入村莊要抓我的孩子,我趕回家,手上拿著柴火對緬軍下通牒:如果你們要抓我的孩子,我就用這把火把全村燒成灰燼,讓你們一無所得;如果你們要抓我,我現在就跟你們走。後來,緬軍真要抓我。我請人把小孩帶出來,我與他們在叢林會合,一起翻山越嶺來到湄拉營。
 
1995年,事實上並未陣亡的先生曾請人自新加坡捎來消息,但當時兵荒馬亂,我們已離開村子,所以聯絡不上。聽說他現在又結婚了,且兒女成群。我呢?本來有個男性朋友,常幫我,後來輿論傳得很難聽,我怕孩子受不了,於是同他結婚。
 
感覺命運之神不斷考驗著我的意志,但我是絕不會屈服的,尤其女性生命的韌度越錘鍊就越能延展。經歷過這些人生的風風雨雨,我更能體會婦女的難處,也更知道婦女同胞的需要。所以我願意為婦女服務,也希望不久的將來,我們婦女會能更茁壯。」
 
十點左右,與Htoocu、Peter去訪視兩個學校。下山時順道去A區另一個寺,住持不在,與當家談了一下。寺中小沙彌沒見過中國出家人,只看過影片介紹少林高僧,以為我會飛,紛紛跑出來,但卻只見我走下山,不禁很失望。
 
中午,難民營區處處有人升起爐火做飯,一派鄉間景象。
 
溫柔的A Kai炒了兩個菜放在桌上,為了讓我自在享用,她避開出去了。下午在吊床上睡了一會,醒來到營區市集閒逛,大多是泰國人進來擺的攤。吃的、用的,什麼都有,東西也比外面便宜。我買了兩個吊床,老闆說這種帆布可以承重七十公斤沒問題,我想拿回台灣綁在樹上,在樹下搖啊搖,肯定愜意。看見美麗的玫瑰,也買了一把來供佛。
 
晚上訪問Woman Group的主席Sawnyunt:
 
「我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親努力工作提供我讀到九年級,後來因戰亂迭起,逃到邊境。
 
當時看到成群的孩子鎮日無所事事,很想教他們讀書,村民於是提供一個空間讓我教學。除了陪孩子,我也開始注意到婦權問題,比如說:很多婦女沒有常識,連打掃也不會,甚至認為環境整潔與否無關緊要;有的婦女被丈夫凌虐,卻囿於文化傳統,不敢反抗。諸如此類的問題,我認為不能仰賴男眾伸援手,因為甲良男人多在外頭工作,如砍竹、蓋房子等,不能隨時與妻子在一塊,而太太們遇到問題時,只有女眾可以立刻互相幫忙,即使失去丈夫也能自立自強。
 
就這樣,我從1985年開始正式投入婦女工作。那時我三十三歲,能力和經驗都不足,但我相信事在人為,只要肯學習,事情並沒有想像的困難。以受虐婦女為例,我們可以從丈夫下手,與他溝通觀念,也可以直接和當事人談,讓女眾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不要任由先生欺負;必要時我們會協助她脫離丈夫的控制,安排她住到中途之家,學習謀生技能,展開新的生活。
 
兩年前,我來到湄拉營,繼續從事婦女工作,我樂見女權提昇,若在緬甸,這很難推展。而在營裡,滿可以自由發揮的,效果也不錯。現今已有86位成員,其中有5位是男眾。未來,我們歡迎有更多的人一起來參與。
 
至於你說的,提倡女權會不會造成女性的過度自我膨脹?我想不會。因為我們的工作不是要與男人對抗,主要是幫助女人瞭解自己、相信和讚美自己,以建立平等的兩性社會。」
 
Sawnyunt敘述事情完整、冷靜,真不愧是領袖人物。
 
 
 
90 /02/14.星期三.天晴
 
早上等不到Peter來載我,只好走了四十分鐘到A區教靜坐和香功,心裡很氣他常常遲到。
 
學員部分很認真,部分則顯得心不在焉。學校準備了麵條給學員吃,我回來後A Kai也已煮好了。飯後想洗衣服,發現桶裡沒水了。營裡的水是配給輸送的,多了我用水,無疑增加A Kai的負擔。也罷!將就點不洗了,反正再怎麼洗,一外出還是很快變灰黃色。
 
下午去婦女會,剛好有個新個案,於是採訪了案主:Hla Win
 
「我今年28歲,家裡有媽媽、兩個兄弟和五歲的兒子。三年前,丈夫突然不明去向,據說已再婚了。緬甸的時局不好,我住的那個村落很貧瘠,耕種的收成養不活一家人,鄰居也是一樣,所以要借也沒地方借。
 
我看很多人都到泰國來討生活,因此也動了不妨試試的念頭,但要到哪裡則不清楚。昨天夜裡,我走了五個鐘頭的山路,清晨到了泰境Mae Ton,然後搭松條車進入踏松羊縣。因為沒錢付車資,半路被趕下車。我又餓又渴,不會講泰語,也沒認識的人,不禁蹲在路旁哭。
 
到了中午,有好心人送我到湄拉營來,買了香蕉給我吃,還給我兩包媽媽麵(速食麵)和200元,說是要給我回家的車資。可是,我希望能留下來工作。你們能不能幫我問問,是否有人要請幫傭?我會打掃、煮飯,請你們幫幫我。我當然知道一個單身女孩,這路上要是碰到壞人我就完蛋了。可是,總不能老待在家裡看兒子餓死呀!只要有機會,就得試試看。如果真的找不到工作,也只能認了,再說吧!」(案:這是筆者訪問難民營時剛好碰到的新個案,婦女會尚未討論、處理。)
 
 
 
路過護法主家,他說月光寺要蓋鐵皮屋,問我能否幫忙。我知道台灣人常被當成有錢人,我雖是台灣人,卻是兩袖清風的出家人呀!好吧!三寶事也不能太冷漠,請他先開估價單吧!
 
本來晚上想和A Kai逛難民營夜景,不料新來的泰國軍官要來臨檢,因此今晚營裡七點以後均不得外出,且禁點蠟燭。原則上難民營是宵禁的。而所謂臨檢就是給難民下馬威:不能輕舉妄動!既沒有電,又不能點燭,能幹嘛?聽說這也就是難民營裡,何以生育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我偎著窗口,就著濛濛的月光想著一些事。突然,遠遠傳來雜沓的腳步聲,A Kai過來跟我比了手勢,意思是趕快躺下來睡覺、不要出聲。對啊!我是非法停留,被查到就慘啦。
 
我快快鋪了草蓆躺下。
 
臨檢的人似乎是採取抽檢。當手電筒強光靠近時,我摒住呼吸,心跳到胸口,緊張得不得了,一直默念佛號。
 
一股酒味飄來,「砰!砰!砰!」來者敲了幾聲木門,見沒反應,咕噥的講了幾句髒話,走了。我從竹牆縫隙看出去,大概是五、六個持槍的士兵,好險。
 
想要上廁所,但A Kai示意我不要出去,只好拿一個臉盆來用。其實,營裡有許多地方已經透過各種管道接了電,甚至有電腦、電視,燭火更是必備,檢查個什麼勁?還不是為了要搜括民脂民膏!
 
一夜無眠。
 
90/02/15.星期四.天晴
 
今天在ZoneC教課,出席的人約三、四十位,全是女性,所以在講解、示範上比較施展得開。
 
靜坐前分享的是宮本武藏與柳生又壽郎的對話。以「所謂第一流劍客的先決條件,就是永遠保留一個眼睛看自己。」提醒學員要保持從容醒覺的心,在內心保持一個空間。尤其難民營的生活如此枯燥沉悶,更須要清寧自守的智慧。
 
午飯我與A Kai一起煮,兩個人全靠簡單的泰語和肢體語言溝通。
 
飯後立刻趕到Woman group訪問no.1的校長—Stery Htoo:
 
「我今年七十六歲,已經是一個有二十四個兒孫的老祖母。
 
說起教育工作,我1991~1993年即在泰境的難民營幼稚園擔任老師及校長。1996年來到湄拉營,仍繼續為幼教服務,這是我熱愛的志業,我會一直做到最後一口氣為止。
 
在緬甸,我的父親是修理機械的技師,收入足以供給一家的生活;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非常喜歡幫助別人。小時候我立志當醫師,希望能解除病人的痛苦。不過,顯然的,這個志向並沒達成。當老師是我的第二志願,我滿慶幸自己救人不成還可以教育下一代。我始終打從心底肯定教育的重要,尤其是難民,只有受教育,才不會因為無知而被人瞧不起。
 
曾經有村民對我說:我們甲良族以游耕為生,只要吃得飽,要讀書作啥?無所謂、用不著嘛!我可不這麼想!狹小的心眼往往阻礙我們的成長,身為少數民族、身為難民更要受教育才對。只有受教育纔有和平的可能。戰爭多來自知識的差距,而無知極可能讓自己成為被侵略、被欺負的對象。
 
這些年來因為有TOPS等的支助,辦教育所需的經費較不成問題。以前籌不到錢時,家長還說:『你愛辦學校可以,但我們沒錢。我們繳不出每月30銖的學費,我們也付不起老師的薪水,這一切,你要自己想辦法。』諸如此類的問題不斷考驗我,我就想辦法,利用教會每年感恩節等慶典時,點滴的募款來解決。 
 
我常告訴老師們:不要老是提出需要更多食物的請求,不要只要求更多的薪資,要有為教育犧牲的精神。如果有真正的教育熱誠,錢不會是最大的困難。我沒有甚麼財產,也沒有權勢,但我仍能辦教育,不是嗎?
 
我希望孩子們至少要學四種語文:第一是甲良文,那是我們的根。第二是緬甸文,我們來自緬甸,現在與之交惡是不得已,要學緬甸話才能與政府溝通。第三要學泰語,現在我們身處泰境,當然要會當地的語文。第四要學英文,這是與國際溝通的工具,我們應該把握。
 
雖然已經快八十了,但除了牙齒無法啃甘蔗,我應該還可以工作。我會堅持教育,我也要呼籲有心教育的老師,不要自顧自的離開,要有一種傻勁。最近這些年,我們的教育已漸進步,將來會更好,大家要有信心。」
 
老校長真摯肯切的分享,令我深深動容。
 
 
 
訪問完Stery Htoo,回去稍事休息,下午四點與Htoocu去拜訪基督教牧師Shay Tha:
 
「我很高興有機會談緬甸甲良人信仰基督教的簡史。很多人都以為:緬甸的基督教是受英國殖民統治時傳入的。事實並非如此。首先把上帝的愛帶到緬甸的是美國的一位傳教士Jackson,由於Jackson,第一位緬甸基督徒產生了。在七年後,甲良人Puthapyu也受洗了。我生於基督教信仰的家庭,故深受影響。在我二十二歲那年,就在親友的祝福下成為一名牧師,至今已二十六年了。
 
牧師與神父不同,我們的生活是與信徒一樣的:在世俗中接受冶鍊,然後以感同身受的立場來傳教。像我就有七個小孩,我必需和太太一起來照顧他們,這是我的責任。就我所知,湄拉營的基督徒約佔全部人口的50%,當然有的人並不是那麼虔誠,不過大部分的人星期天還是會上教堂做禮拜。每一個教堂都有各種團契組織,像我的教堂裡就有青年團契、婦女讀經會、老人長青班、兒童主日學等分齡的課程活動,以互動分享的上課方式促進心靈的交流、成長。
 
為了培養教會的新血輪,營裡也有一所神學院。學員至少須經過四年的教育,方能成為牧師。目前大約有一百八十餘位青年就讀。師資多來自西方國家,訓練相當嚴格,未來可以提供各教堂優秀的領航者。
 
大體而言,營裡的傳教活動還算自由。週日禮拜、音樂會、耶誕慶典等,只要是堂內的小型聚會,範圍不要擴散或誇張,泰方大底不干涉。我個人希望信徒能多研修聖經,透過禱告懺悔來提昇心靈層次,儘管物質缺乏,行動不是那麼自由,但我相信上帝愛的訊息永遠與我們同在。」
 
採訪完,我們一塊合照留念,掏掏口袋,我把500元泰銖捐獻給這個年輕有為的牧羊人。
 
 
 
再走回去沖個涼。六點左右,前往盲人U Ba Seia的家訪問:
 
「我是U Ba Seia,今年38歲,來到湄拉營一年多了。家裡有三個孩子,老大十二歲,老二九歲,小的四歲。我不是天生的瞎子,本來我也看得見的。三年前,那時我被迫為緬軍SPDC作工,SPDC營區的籬笆盡是用削尖的竹子圍成,有一天我不慎跌落其中,自此雙眼失明。
 
禍不單行,兩年前,同樣強制為SPDC作清掃工的妻子,亦被炸彈擊中右腿,必須截肢。從此,我們陷入困境。我們嘗試在村子裡討生活,但SPDC強迫我們要繼續為緬軍勞動。不得已,1999年的九月,一個黑夜,我們逃離緬甸。一路上,妻子一手拄著拐杖,另一手用竹子讓我拉跟,一個瞎子加上一個瘸子,還有年幼的孩子,我們無法走得快一些。
 
過了幾天,我們還出不了叢林,我跟妻子說:「你看得見,先帶著孩子走。」於是,我留在一個小村落,等妻子的消息。肚子餓了,向村人討東西吃,不料卻遭到奚落和恥笑,當時我相當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終於,我們來到湄拉營,新的問題是:身體殘障的我們無法為自己建立新家。幸運的,營裡的婦女會得知我們的困境,將我們安頓在中途之家,並試圖找適合我們從事的工作,希望我們能早日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而且我的妻子也得到難民營中國際殘障組織的幫助,裝設了義肢。
 
這輩子我是看不見了,不過我發現聽力增強了。以前看得見,所以很少用心去聽;失明後,倒是突然知道如何去傾聽了。因此,我衷心的期許自己眼盲心不盲,也祝福所有苦難中的人都看得到希望。」
 
也許是聽了太多感人的故事,發現自己的眼睛整天也模糊一片。
 
 
 
作完訪談,英譯員Momo提及捐助寺院蓋鐵皮屋事,說鐵片一塊要7元,總共260塊,須要1820元。因所須不高,我就將2000元交給Momo,同時買了四包蠟燭託A  Kai月圓日拿去寺院供養僧眾。
 
八點左右,Htoocu和Leh Win來,說護法主邀我明早去應供。
 
90/02/16.星期五.天晴

一大早營區就放音,實在擾人清夢。這泰國政府也真奇怪,不準營區難民學泰語,卻每天都放送廣播。近七點出門至護法主家要應供。他們尚未準備好,夫婦倆都張羅著,而Momo也還沒來,我就在佛堂作功課。
 
只見一桌的菜餚蔬果,相當豐盛。依規制,居士不能和我一起吃,這倒令我有點緊張,希望快快吃完輪讓他們吃。Momo說昨天鐵片的數目和總價說錯,應該是260片,每片有8小塊,每塊7元,所以總共要14560元,扣掉已付的2000元,尚需12560元。我衡量身邊的款項,告訴她要時間籌措,且不一定可湊足,但至少可出5000元,請她下週三來取。
 
今天靜坐課程的進行,較駕輕就熟。學員中有幾個年紀大的老師,學習相當認真,還問我中文數目的講法。中午離營前夕,A Kai依依不捨來送行,還把大西瓜和椰子都拎來了。
 
搭便車回到家已四點。去市場買菜,有一個男眾拿一瓶水和一包梅子供養我,還脫鞋表示敬意。
 
90/02/17.星期六.天晴

這些日子以來,生活很像上班族,週一到週五,馬不停蹄的工作,週六、日則在家做家事、稍事休息。如果不能熱愛工作,這種模式一定很容易厭倦。
 
飲食方面,已在不知不覺中偏向重口味,氣候使然,難免。在異鄉,能講中文、看中文倒成了令人喜悅的事。不過,也因為情勢所迫,英文能力大幅進步,尤其三天的靜坐和香功課下來,自覺英文表達能力增強不少。
 
90/02/18.星期日.天晴
 
覺得晚上總是因為缺乏安全感而睡不好,也許我應該放輕鬆。
 
早上把體驗營的開會紀錄打好,剩下就是記者的工作了。下午把加洗的照片拿回來,總共花了兩千元。然後用了近四小時整理貼標籤,以便分送給當事者,相信他們會珍藏。
 
90/02/21.星期三.天晴
 
昨晚被素慧鎖在門外,費了好大的勁才用剪刀拉開門栓。
 
早上去買泰幣,銀行小姐拿著美金檢驗真假,那種被人懷疑的感覺很不好。中午Htoocu下廚,說要讓我回味甲良美食。包了600元的紅包和結緣品,請素慧拿給滿堂孤兒院的李曉龍和馬貞玉,鼓勵他們好好讀書。
 
趁管家Naw Naw忙完的空檔訪問她:
 
「我叫Naw Naw,今年24歲。記得是八歲的時候,有一天,母親到田裏工作,不知為什麼,就在樹下上吊了。
 
十二歲那年,當緬甸甲良兵的父親病得很重,但沒有錢醫治,所以就這樣過世了。哥哥結婚後到曼谷工作,不多久即失去聯絡:嫂嫂去找他,繼之亦下落不明;留下一個兩歲的稚兒給老祖母帶。妹妹對家裡的景況很失望,故早早就結婚,不料先生好杯中物及安非他命,搞得一家子烏煙瘴氣。
 
父親走了以後,小姑姑表示願意接濟我讀書。但我住進她家之後,她卻要我幫她做家務、帶小孩,根本無法上學。隨後,我也曾到清邁工作,因為不識字,只能做手工。去年大姑姑的先生過世,大姑姑現在有間小鋪,還有三個小孩,她一個人無法兼顧內外,於是找我去幫忙。
 
同時,小姑丈因為吸食安非他命丟了工作,就悄悄回鄉下去種田;小姑姑知道了,帶著最小的兩個孩子(一歲和三歲)跟著去了;留下讀書的三個小孩,暫時由我照顧。
 
現在,TOPS每個月給我三千元薪水,一千五百交給大姑姑,加油錢二百,我和小姑姑的三個孩子的房租則要一千,剩下的不夠生活費支出。所以,我另外幫兩戶人家洗衣,薪資是500元。
 
良恕說我這樣不行,要我存點錢去唸書,但大姑姑說錢都不夠用了,怎可能儲蓄?良恕說這是TOPS的規定,每個月要素慧扣留五百強迫儲蓄。每天上班前,我先給小姑姑的孩子打點好,然後煮點大鍋菜或留媽媽麵(速食麵)讓他們回來可以吃。週六、日幫大姑姑看店、洗一週的衣服。晚上去成人班(年紀太大,不能上一般的小學)上課,有時會覺得好累。
 
我很感激良恕,不僅給我週休二日,平常工作也給我很大空間,要我事情做完,趕快抽空讀書;還鼓勵我最好住辦公室,因為一回家,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時間。我希望過了這學期,小姑姑能把小孩接回去,而我也想多賺點錢,好帶失明(白內障)的祖母去動手術。至於我自己,倒沒有想很多,如果可以,以後想做點小生意,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90/02/22.星期四.天晴
 
素慧晚上提前回滿堂去了,在這裡工作的異鄉人,似乎都練就一身長途跋涉的本領,像Peter是每週下曼谷,良恕那就更不用說了。
 
Naw Naw生病沒來,辦公室的人氣頓時削減。我的工作繼續進行。因稿子未完成,跟Watit說我無法如期於週日和他下鄉。
 
Peter和Htoocu下午從湄拉回來,我請他們吃水果,他們說我像媽媽,也像一位天使,讓他們一回家就有東西吃。到市場買椰子,順便幫Peter買一罐豆腐乳,他不吃辣,卻喜歡中國傳統食物。晚上看光華雜誌到半夜,沒想到在異域反而能仔細的閱讀一本雜誌。
 
90/02/25.星期日.天晴.
 
最後一個週日在泰北,Htoocu說她真捨不得我走。平日在辦公室極少能這麼平安快樂的過日子,大家都忙,難得悠閒的在一起談心。
 
我說真實的生活世界就是如此,不管喜不喜歡,日子還是要過,重要的是心境。下午再到市場買香茅和檸檬,我想自己是不可救藥的愛上泰國食物了,所以會千方百計想要帶一點回去。
 
大家能住在一塊工作、談心,實在是一件頗為愉快的事。我也很高興自己的泰北行能漸入佳境。素慧、Htoocu和Peter下廚,大夥好好吃了一頓。
 
 
 
90/02/28.星期三.天晴

昨晚吃太多,且食物性寒,咳得要命。
 
貓現在有了專屬的沙發,因此不再這張椅、那張椅亂睡,動物也是可以守規矩的。去參加營中幼稚園的結業典禮,小朋友表演節目,有的很用心,連服裝道具都頗考究,有的卻像交差了事。一號校長Stery Htoo還綁辮子來,真是充滿赤子心。
 
晚餐和Naw Naw、素慧、Htoocu一塊用。同時捐美金一百給素慧服務的滿堂之家。另外,本月的生活津貼有五、六千元也悉數捐出,現在越來越能體會愈捨愈得的道理。
 
晚上連貓也來車站送我,真是難忘的一趟服務之旅。
 
90/03/01.週四.天晴
 
痔瘡復發,坐車又成為一種折磨。
 
叫了計程車,他開口要五百,我殺到300,他說400,最後350成交,但我要求不走高速公路。下了車給400,他說只能找40,我堅持要找50,為甚麼要欺負觀光客!
 
到機場還沒五點,人也不多,我躺在椅子上,但睡不好。良恕12點才來,匆匆談了一下即送我check in登機。因兩餐沒有用,肚子很餓,覺得機上的東西真好吃。隔個窗,我揮手與泰國道別。
 
最後,還是要感謝TOPS,感謝良恕給我這個學習機會,感謝Htoocu幫我翻譯(英文←→甲良文),感謝素慧的生活照應,感謝Watit出外勤時的協助,感謝高大壯碩的Peter耐心的與我交談(雖然我還是常聽不懂他的瑞士腔),還有感謝TOPS之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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