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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20
釋悟因
片石在心
建康清涼寺禪師,名文益,生餘杭魯氏。七歲依新定智通院同偉禪師落髮,弱齡稟具於越州開元寺。究毘尼,探儒典,振錫南參。抵福州,見長慶稜禪師,不大發明,乃欲出嶺。過漳州,阻雪於城西石山地藏院。
禪師桂琛問曰:「上座學解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乃指階前石曰:「此石在心內,在心外?」
師曰:「在心內。」
琛曰:「行腳人着甚來由,安片石在心頭走?」
師窘無以對,即放包,依席下求決擇。一月餘,呈見解說道理。
琛語之曰:「佛法不恁麼。」
師曰:「某甲詞窮理絕也。」
琛曰:「若論佛法,一切見成。」
師於言下大悟,遂依止久之。
(《釋氏稽古略》卷3,CBETA,T49,no.2037,p.854,a3-14)
【清涼文益禪師的生平與成就】
早年經歷與學識基礎
清涼文益禪師(885-958年),俗姓魯,是五代時期著名的禪宗高僧,也是法眼宗的創始人。他七歲在淳安智通院出家,二十歲在紹興開元寺受戒,後至育王寺從希覺律師(864-948年)學律。他不僅精通大乘佛教各宗派,還涉獵儒家經籍,被希覺律師視為佛門的子游、子夏。
師父全方位教育影響
文益禪師的師父為了他的成長,不僅指導他學習佛教戒律,還鼓勵他鑽研儒家經典,使他被視為佛門中的子游、子夏。這種全方位的教育,使文益禪師在佛法和儒家思想上都擁有深厚的學養。
不同的僧伽教育理念
我之前去過國外的一個佛寺,那裡禁止小朋友去學校讀書,他們認為在外面學校上學,會染上世俗的習氣。我問:「在臺灣,所有男孩都要服兵役。如果孩子們在寺廟長大,長大後當兵怎麼辦?」他卻輕鬆地說:「那更好啊!他們無法在社會工作,就會回到佛門裡來。」我聽了之後,非常震驚,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在香光尼僧團,法師們不只要學習佛法,還要學習儒家、道家的經典,還有社會學、宗教學、宗教比較學等,這些是絕對不能少的。
【文益禪師求道經歷】
南下參學開端
文益禪師曾南下至福州長慶院,師從長慶慧稜禪師(854-932年)學習。當時的福州,作為閩南的都會區,佛教極為興盛。然而,文益禪師感到在慧稜禪師座下,自己的覺性並未得到充分開發,於是他離開了福州,繼續行腳至漳州。「行腳」並非遊山玩水,而是參方,目的是讓自己的知見定下來,眼睛亮起來。知曉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
遇桂琛禪師點化
在漳州,文益禪師得到了羅漢桂琛禪師(867-928年)的點化,成為一代宗師。我們這裡特別要討論的是,文益禪師如何受到桂琛禪師點化的公案。
隆冬中的禪宗對話
那時是隆冬下雪時節,文益禪師被大雪所困,暫時在城西的地藏院避風雪。
桂琛禪師對才華橫溢的文益禪師頗為看重,意欲點撥。於是問:「你學什麼?」
文益禪師回答:「三界唯心,萬法唯識。」
桂琛禪師指著石階的石頭問:「『三界唯心,萬法唯識』,這些石頭是在心內,還是心外?」
文益禪師答:「『三界唯心』,這些石頭自然是心所創造、顯現的,因此它們一定在心內。」
桂琛禪師又問:「你行腳至此,所為何事,為何要將石頭置於心上,帶著走?」
文益禪師無言以對,感到無地自容,不知所措。隨即放下全部行李,懇求在桂琛禪師座下抉擇。
抉擇與點化
「抉擇」就是智慧的判斷,一種明辨,說出一個所以然。石頭在心內還是心外?要用智慧、知見來抉擇;要離開再往前走,還是要住下來,這是一種抉擇。
文益禪師要求一個抉擇、一個明辨、一個答案。因此,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缽囊,在這位禪師的座下安住。每天參禪並且不斷地加行用功,一個多月後,他將自己領悟到的見解陳述出來,請桂琛禪師鑒定。
文益禪師問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石頭不在心內,我的認識哪裡不對?」
桂琛禪師說:「你回答在心內,要打;回答在心外,也要打。」
文益禪師一時語塞,無奈地表示自己詞窮理亦窮。
桂琛禪師點破他說:「若論佛法,一切見成。」
【對片石在心的思考】
回憶與母愛
要觸摸到這個問題,我採用靜坐的方式,觀想從幼年到成年,媽媽疼愛我的畫面。此刻,腦海中究竟是小時候的媽媽,還是長大後的媽媽呢?記住媽媽,是那因歲月流逝而呈現的老態,還是她那始終如一的慈愛?抑或是那印象中的影像?—全部都是。儘管媽媽的形象一直不斷變化,充滿了無常,但還是成為種子,在印象裡面。
回顧自身經歷談因緣
在我小時候,媽媽教導我:「女人永遠是女人。」她的意思是,女孩子在年少時要從父,結婚了要從夫,年老了以後跟隨著兒子。
我問:「這有多麻煩。跟爸爸、媽媽在一起,我可以。跟著丈夫做什麼呢?」
媽媽就拿出台灣俗諺說:「嫁雞綴雞飛,嫁狗綴狗走,嫁乞食揹茭薦斗。」
我跟父母說:「要伺候家裡這幾個人,實在太麻煩了!我乾脆到佛菩薩那裡去。」那時還不知道我會去敲鐘、打鼓、煮飯、供佛,擦佛桌、念經。這是我喜歡做的事,我要跟隨佛陀。所以,不管多辛苦,我都要再去參加聯考去讀大學,來服務那些來拜佛的信徒。從一開始我對佛陀的信心,到看到自己的願心,女生本來就是女生啊!但女生也可以轉換成為比丘尼,轉換成為僧伽,做自己想做的事業。
因緣所成
把石頭放在心上,這個「心」指的是什麼?有物理的層面、也有生理的層面、有心理的層面、還有本身的認知世界。所以,這一顆石頭,不僅僅是一個物理對象,更是一個因緣法的體現;因緣具足,就呈現出來。同樣地,出家修行也是因緣法的體現,無論是修學或禪修,都是在因緣果報的推動下不斷呈顯的,也都在空性中完成。
【忍辱的多維理解】
日常的「忍辱」何謂「忍辱」?當他人對我惡語相向,或以不善的態度對待我,或者彼此境遇相差甚多時,所有對我們的譏諷或嫉妒的語言。例如:我在興隆寺時,有住眾說:「你真好命喔!工作就是一支筆,還可以吹電風扇。我們都要拿個大掃把掃地,還要爬到樹上去砍樹枝,當柴火燒。」我說:「我曾勸你多讀書,你就是不肯,寧可花時間去舂殼子。不肯在經書上下更多功夫,然後抱怨自己都沒有進步,而別人卻在不斷進步。」
忍的實踐與心法
忍辱有很多種形式。比如天氣炎熱,有人抱怨道:「師父,天氣很熱耶!汗水不停地從身上流淌,汗水這種水流的感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說:「這很好,說明你的心是細膩的,你可以將此當作修法。禪修也是用這種方法,當水珠滑過你的身體,你知道它沒有停下來,一直往下流。知道水珠在你身上流過的感覺,這也是心法之一。」
佛世時,有比丘、比丘尼問佛陀說:「他們體驗到水珠滑過身體的感覺。」
佛陀說:「你到洗澡間把水打開,從上往下淋下去,去參一下那時的覺知是什麼?」
他回來跟佛陀報告:「我證果了!」就是這樣證果。
「忍」就是接受它,處理它
我們就是習以為常,還有諸多不滿,但你知道那是冷的還是熱的嗎?這是覺知的培養。
我們常認為禪修就是坐在禪堂內,並在過程中不斷抱怨,如過熱、過冷或風太大等。然而,佛世時,佛弟子在佛陀旁邊坐得好好的,即使有人經過,風拂過臉龐,他們也將這些作為禪修的一部分,都是參禪的、覺知的「知」。此外,禪堂門後經常點著一盞燈,方便比丘們出入。當比丘們進出時,燈火都不會搖動,這亦是修行的一部分。冷、熱,或颳風下雨,都是大自然的反應,有的人卻不停地抱怨,這只是攪亂了自己,其實「忍」,就可以解決。
「忍」的工夫,並不僅限於遭受欺侮、毆打或辱罵才需要。更多時候是自我干擾時,要「忍」。如何自我干擾?比如肚子餓了,抱怨旁人不趕快準備食物;隨著年齡增長,抱怨自己不如年輕時;病了,抱怨為何病痛降臨在自己身上而非他人!這些情況都是要「忍」。所「忍」,就是接受它,處理它。「忍」是心法。
【家庭矛盾與佛法的啟示】
家庭矛盾引發的苦迫
就像某些家庭中,父母關係緊張,爸爸一直往外跑,媽媽則向孩子們抱怨父親的種種不是,使得爸爸更不願意回家。後來媽媽生病去世,孩子們不認爸爸。前來助念的法師跟孩子們說:「爸爸跟媽媽之間的感情是長輩的事,爸爸並沒有對不起你們。」
孩子們反駁說:「他對我媽不好!都不回家!」孩子就不叫他爸爸。
爸爸說:「我受不了你們的媽媽,才不回家。」現在媽媽已經離世,爸爸要回家,但孩子不認他。不叫他爸爸,而是直呼名字。
因此,即使是家庭,也有說不盡的煩惱跟無盡的苦迫。佛法說苦、空、無我,修「空」需要自己看開,看出真正的問題點。
禪修與心的安頓
然而,苦迫確實存在,每個人都將一塊名為「煩惱」的石頭放在心中,繼續扛下去,冤家冤仇就是這樣子來的。因此,「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一切唯心造,必須看到那顆石頭究竟位於何處?用「忍」來面對。
「三輪體空」,那是參禪的境界。如果你心中的石頭沒有「空」,怎麼辦呢?要從參禪下手,讓自己身心先平穩,調好呼吸,用水淋一淋,觀水珠滑過身體的感受。這些都是事相,背後的道理在心。心必須先安頓好。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我們在是非、得失、利害、好壞之間翻轉,因而感到苦惱、煩惱。這是個人的種子起現行,背後都是緣起法。心上的石頭也是因緣聚合而成,就像大殿中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根柱子,都是很多工人、工序共同建造而成,這是外在的。當然,還有大家共同繪製的圖案,共同協作完成,這是唯心、唯識,是大家共同成就的。
參禪讓我們明白,生命可以由自己創造,就是這麼一口氣、一顆心的信與願。人不能沒有自己的信、願跟行,所以不要擱石頭在自己心上,那不生病才奇怪呢!正是自己的信心在支持著自己的願,而且我每一步都在「行」當中。如果腳步停滯不前,就永遠停留在原地,不會前進,比石頭還堅硬。你需要邁出步伐,證明你是活生生的人,善用自己這一口氣,不要讓自己畫的圖案、自己的努力,在一陣風雨後化為烏有。
參禪是生命體驗
正如我們香光山的竹林,即便竹林再茂密,風總能穿梭其間,誰礙了它呢?風一吹、雨一飄,竹林便隨之搖曳。
「參禪」是一個修行的過程,有階段性,不是只有坐在禪堂才是「禪」,而是對生命的真正體驗。不要讓那顆石頭永遠壓在自己的心上。
參禪與時間的感知
高僧是我們學習的楷範。在佛門中,應當精進修學,然而身心要鬆。重要的是要知道目標與方法。
正如同比丘修不淨觀,身體是不淨、無常的,生命有長短,但最終都將歸於死亡。我們不是要急於進入死亡,而是要觀察清楚老、病、死等現象,明白如何妥善處理自己的身心。
禪修一開始,要讓自己坐得安穩,先觀察安穩,也觀察自己的呼吸。呼吸是陪著我們到最後一刻的,不能少也不能暫替,一呼一吸之間,兩個不相等。從呼吸當中,可以觀察自己是急躁還是舒緩的。生氣時,呼吸急促;生病時,呼吸同樣急促,卻難以吸入空氣。呼吸的一進一出之間,體現了無常。
在一呼一吸之間,有停歇的空隙,有人觀察到,在那空隙還打了一個妄想。禪修引導我們觀察身心的狀況。身心是連在一起的,「身為形役」,起個念頭,身體便開始忙碌地應對,又是吃、又是喝,整日不得閒暇。工作時忙碌,回到家中亦是如此,一會兒打開冰箱,一會兒又急忙處理各種事務,手忙腳亂,日復一日,時間就這樣悄然流逝。
所以,我們的時間在哪裡?時間在我們的念念生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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