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四十特輯(下) —香光尼僧團的導引之光
《黃氏女寶卷》反映當時的偏見



除了這部偽經,在許多「寶卷」中也看到不少類似的信仰,「寶卷」是明清時期傳遞教派宗教信仰最流行的方式。最早也最有名的寶卷,是羅教創始人羅清在十六世紀所寫的《五部六冊》。中國所有民間宗教,包括齋教,都直接或間接從羅教衍生而出。根據羅清的說法,六祖惠能於西元713年過世後,真正的佛教就是由在家信徒傳承,而不是僧人;而且只有他們留下的寶卷才蘊含宗教的真理,而不是佛經。
 
其中一部《黃氏女寶卷》自清朝以來一直相當流行,內容也是有關血污的問題。管佩達(Beata Grant)仔細研究過這一系列故事的女主角(1985,2011)。這則故事有許多不同版本,包括地方戲曲、說唱文學和民謠,以及各種寶卷。儘管有些細節各不相同,但管佩達將故事的主線總結概述如下:
 
黃桂香出生時,父母已上了年紀,對於再生孩子幾乎已經絕望。黃桂香自幼乖巧虔誠,七歲時不吃五葷,存心齋戒。她的母親過世時,她才剛步入青春期,她的父親再娶一位寡婦,那位寡婦自己有個兒子。桂香常受到繼母和繼兄凌虐,尤其是她的父親外出經商時。有一次她差點要自殺,被神明所救。後來,桂香的繼兄企圖謀殺她父親,但誤將自己親生母親殺死。桂香的父親被誣告謀殺,孝順的桂香代替他頂罪。最後,神明救了桂香,處罰了她的繼兄。
 
桂香,之後以黃氏女的稱號而眾所周知,嫁給地方上一名屠夫,這在佛教中被視為最污穢的職業。她努力說服丈夫換職業,但丈夫回答她,她生過幾個孩子,一樣污穢。她害怕自己和丈夫一樣罪孽深重,於是設法淨化自己。故事最後,她將家裡的事情都交給丈夫處理,自己好幾天都待在經堂念誦《金剛經》。她對宗教修行的虔誠,引起了閻摩(閻羅王)的注意。他派使者帶她到地府,與她對經。當桂香得知自己被召喚到地府時,以為自己要離開陽世,覺得遭到背叛,一度為自己的虔誠感到不值,並對於要離開丈夫和孩子,感到害怕和痛苦。不過,最後她認命赴死,隨同使者來到冥府,在面見閻羅王前,使者帶她遊地府。她在閻王面前流暢地背誦《金剛經》,並要求回到陽間。閻羅王願意答應她的請求,但因為桂香魂魄離開陽間太久,已來不及回到原本的身體,閻羅王決定讓她進入另一名男子的體內。於是她借屍還魂,轉為男子。這名男子是獨生子,後來中舉為官。男子在夢中得知自己的前世,然後找到黃氏女的丈夫和孩子,最後勸得黃氏女的丈夫信佛,幫助黃氏女的孩子飛黃騰達。在了卻自己的家庭責任後,他辭去官職,徹底過著虔誠的宗教生活。黃氏女最終得以淨化自身,拯救了自己和家人。
 
我們不難看出為何這個故事如此受歡迎。首先,這個故事反映出一般老百姓對「女人是污穢的」這種想法的態度。第二,黃氏女後來轉世為男人,是許多女人的願望。最後,與傳說中的妙善公主(觀音的化身)不同的是,黃氏女不僅結婚生子,更為她的丈夫和孩子贖罪。她對宗教的追求,與她履行儒家的義務並不相違背。
 
黃氏女的故事解釋了為何女人會被視為污穢,以及她們會受到何種懲罰。當她以污穢為由要求丈夫放棄屠夫的職業時,他回答的是生孩子也同樣污穢:
 
女人家,每日裡,造罪還大 說起來,並不比,宰殺輕省
生兒女,污水將,龍王沖散 洗衣裳,牆頭曬,沖犯天庭
月未滿,到佛堂,沖犯三寶 水月上,神前跑,又沖家神
做繡鞋,剪綾羅,大材小用 拋米麵,撒五穀,造罪不輕
你造下,許多罪,誰人替你 你就知,每日裡,吃素念經①(Grant 1985, p.270)
 
女人因為生子而沖犯神衹,就要在為她們專設的地獄受刑,這正是所謂的「血盆地獄」。黃氏女的故事生動描述了血盆地獄的情形。黃氏女轉世前,由一位童子帶她遊覽十八層地獄,第一層就是血盆地獄,以下就是她所見到的情形:
 
只見那血池之中,盡都是婦女受罪。黃氏便問童子:「這是什麼罪過?」童子說:「這都是那些愚婦,生產了兒女,血水未乾,不知躲避,神前亂跑;或者將血衣泡在河中洗了,沖犯了水府龍王。稟知閻君,致受此罪。」黃氏問:「這該如何解救?」童子說:「她若有孝順兒女,吃齋三年,自可出獄。」(《黃氏女寶卷》,《河西寶卷選》Ⅱ:709)
 
在民謠《黃氏女遊陰》中,血盆地獄的描繪更為生動。在此版本的故事中,她就如尋母的目蓮一般,遇到以下情形:
 
黃氏女這時抬起頭來看,所見盡是女人悲痛哭泣,每人胸前捧著藍色瓷碗,
還要喝藍色瓷碗中的血。黃氏女看到此景後心想,我的親生母親到底在哪?
在這地府尚未見到生母,我想代替她喝下這碗血。(Grant 1985, p.262)
 
悟因就是在對於女子的傳統道德要求和迂腐偏見極深的環境下成長。聽到這類針對女人的故事和觀念時,悟因甚為困惑:為何女人要受到各種限制,而男人不用?更不公平的是,為何女人要因為生孩子而受到懲罰或死亡?生孩子是一種罪嗎?
 
她還記得小時候遇到一件令人不快的事。當時雖然民生困苦,但虔誠的信徒還是會在觀音生日時提供絲質綢緞或天鵝絨製的披風給觀音。新披風送來時,會換下舊披風。當悟因14歲時,廟公的妻子請悟因的裁縫師母親,用換下的舊披風幫她縫製成內褲。悟因直覺認為這樣做是不對的,因為會對觀音不敬。

 

【編註】

①《黃氏女寶卷》,《河西寶卷選》Ⅱ: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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