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之前〕
皈依無處,皈依在路上



在黃昏的扁舟上仰望恆河落日;頂著濃冽的秋霜登臨塔寺尖頂,還是在冬夜哆哆嗦嗦、卑躬屈膝地來到聖殿。朝聖的行列人頭濟濟,人們來尋景,更來尋道。但是,當人們興高采烈地對照經典,進行實地的踏訪時,原先已搭建的想像的精神天地,是否還能完好?從印度的佛教聖地回來,你不會少聽到的—沿街殘軀的乞兒;窮追不捨兜售的小販;奇形異服的沙門;站在恆河邊尿尿的小男孩,一旁沐浴河中的大鬍子男正捧喝著神聖之水。也可能跟著印度人家一起用手抓餅共進一餐,在黃塵滿天裡,飲下一杯印度馬薩拉奶茶(Masala Tea)。人類學家格爾茨認為,這樣省略、前後不一致、帶有傾向性的描述,都只是一種形式、表象,不斷在與「最高端」、「最文明」比較,充滿偏見,情緒或積習,是看不到真正的實在。為了信仰,極有可能落入這類偏見的朝聖者,卻還是必須親歷其中,是為了什麼?
 
經典裡有個譬喻:「一個人手拿一本書在讀,他讀一頁翻一頁,再讀下一頁,再翻一頁,但被翻動的是書,是書的頁面在轉換,而非他本人—他還在原來的地方。」這世界,就是我們正在閱讀的書,每個生命、景象,就像書中的一頁,朝聖者必須從這些陌生的、無規則的、含混不清的相遇裡,剝除自我的斯文,剝除參觀的視角,讀一頁再一頁,如此下去,直到整本書讀完—在體驗中,豐盈內在、完善自身。直接閱讀最後一頁,結局是毫無意義的;長途艱辛所換得的報償,將令人失望。毛帽,裹著一身羽絨服,腳穿著大雪靴,這是南方人在冬天臨時來到北方的模樣。知客師緩緩從客堂走出來,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問:「你是出家人嗎?」我看著他的眼,回答:「是的。」深深地,望進他的眼—是的,就算不那麼符合規矩,就算不清楚所膜拜的偉大的神,我還認得我自己。
 
請再留意經典的譬喻:「是書的頁面在轉換,而非他本人—他還在原來的地方。」你認得你自己,真真切切,無論踏上哪條旅途,在多樣文化的接觸中發現,所有正以其特有的管道表達出人性的一面,啟迪著你—顧盼來去間,便知真正皈依。皈依無處,皈依在路上—而你自己,不是早已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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