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與「默觀」 作為宗教理解的範疇(1)
結語



我們回到本文最前的兩句題記上,作為對這一複雜問題的總結。
 
它不為那些理解者所理解
它為那些不理解者所理解
 
任何終極的問題─「實在」、真理、梵、生命的奧秘、生存、人性、上帝─肯定「不為那些理解者所理解」,因為他們對奧秘的理解被化約成他們的理解能力,因而是不完全的。那些理解的人不是真的完全理解,他們只是從其特定的角度或理解來理解。他們只理解他們能理解的,沒有任何人或群體能自稱已窮盡對真理的理解。「梵」或任何終極者(就這一事實而言,它也包含主體)不可能是任何事物的對象,因而也不可能是任何理解的對象。你如何能認識認知者? (42) 如果你恰巧認識了它,它就不再是認知者,而是「被認知者」了。你只能與認知者一起認識,但你不可能認識它,這就猶如提著燈尋找黑暗。
 
此外,「它為那些不理解者所理解」,我們在此應逐字揣摩其意思。真正的、真實的不理解才是真理解,它是真正「站在『實在』之下」(standing under)[43],且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其基礎的行為。經文並未說它為那些理解他們不理解的人所理解,那些人都是知識分子,多少有些自負,倘若比較聰慧的話,是些玩弄其「無知」之「知」的人。
 
那些意識到自己無知的人只能假裝謙卑,他們肯定不理解什麼。如果他們理解自己的不理解,他們肯定就能理解它,即他們的不理解。那些確實理解的人並不知道他們其實是不理解的,而這只是一種理解的形式。真正的「無知」或「真知」是裝不出來的,在此不可能有任何假裝,我們能認識的一切都不是終極之「知」。終極之「知」是純真的─它不知道它自己並不知道,它知道而不知道它。「虛心的人有福了」(《太》5:3)可以是對這一點的另一種表達。
 
我要摧毀聰明人的智慧
我要廢除博學者的學問
 
第二句經文是對許多《奧義書》經文的呼應,《新約》中有另一系列經文對它進行了精心的編排,(44) 它的主旨與第一句經文相同。人的兩大價值─智慧與謹慎或明智與精明─在此都無可奈何地被粉碎了,無可逃避。智者的智慧和明智者的聰明,都將會被主所摧毀,他顯然不會利用人的任何價值,也不會樹立人已樹立的別的價值。天國是一個新的創造─從虛無中創造;他要讚頌的是十字架的愚拙、世人所認為的軟弱、人的愚笨。顯然地,一旦我們要理解這些語詞或為其辯護,我們就會自相矛盾。因為,如果我們成功地理解了它們,我們就克服了愚拙,並已開始操縱十字架的愚拙,就好像它僅僅是針對他人,而不會同樣地針對我們似的。如果我們拿這世界的泡沫作庇護所,想起保羅的話,於是開始在那裡怡然自得,那麼,我們就成了最偽善的人,就如假扮作稅吏,懷著想要受讚頌或讓人要求自己上升的隱秘欲望,而選擇最差的位置。[45]
 
這意味著什麼?我們能夠知道什麼?它意味著我們知道自己的知識是破碎的、片斷性的和扭曲的;我們也知道兄弟(姐妹)可矯正我們理解角度的偏差,知道被我傾向於視為一文不值和毫無益處的人,可能也在有效地幫助紡織人類多彩的外衣。我們知道自己無權藐視什麼或拋棄誰,我們既無權判斷他人,也無權判斷自己。我們知道自己必須放棄對終極的宣稱和最後的斷言(包括此處所作的斷言),以便不拒斥那些作出這樣宣稱的人。這裡所湧現的是對「緣起」─一切存在物的絕對相對性─的直覺。(46)
 
我既不為無差別的和平主義辯護,也不要求消解真理或一貫性的標準。我們之所以必須堅持後者,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它們不行。以傳統的語言來表達這一觀念就是:我致力於反對任何類型的偶像崇拜;我試圖為「默觀」的方法爭得一塊地盤,但爭取的方式不是說必須以專門的禮節接待默觀者,彷彿他比別人處於更高層面似的。我只反省那些強有力的語詞,因為將其付諸實踐,就需要有至上的無權能之權能─「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太》5: 5)。
 
 
(42) 參見《大林間奧義書》Ⅱ, 4, 14。
[43] 潘尼卡在此將英文中的「understand」(理解)一詞拆成「stand under」,以標明真正的理解方式。
(44) 參見《林前》1:18 以下。
[45] 參見《路》(18:13),其中關於稅吏的故事。
(46) 對「緣起」的這一默觀性觀點是佛教的核心直覺。參見我對此的討論:The Silence of God: The Answer of the Buddha (Maryknoll, N.Y.: Orbis, 1989)。

 

Facebook
觀看本期目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