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自119 期
2015.06.20
王志成 譯
【宗教對話的特性】諸宗教的真正相遇特性九:宗教對話具有未完成性
諸宗教相遇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它總是在進行中。它的目的不是獲得所有宗教的完全一致或將它們全部混合起來,而是溝通、同情、愛和極性的互補。「存在」(being)是動詞,生活需要過下去,而不是滑向死亡。「實在」是極性的、動態的,在此我要補充說,它是三位一體的。如赫拉克利特(Heraklitos)[47] 曾經說過的,「最強大的和諧是隱藏的『一』」(harmonia aphanês phanerês kreittôn)。
這裡我也談三個層面:
(一)對話依然保持著一貫的暫時性,它是一個持續的過程;
(二)對話是三位一體的;
(三)對話的終極特徵是它的不完美性。
對話依然保持著一貫的暫時性,它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因為對話代表它自身中的目的,對話的目標並不是要完成它,所以,在某個時候給予它就會顯得多餘。完滿的對話不是一個終局,而是一個持續的過程。這一構成的暫時性並不暗含相對主義,而是相對性;也不意味著對話是不要或不能為特定問題提供具體的答案。它的意思是,每個答案都相對於它自己的問題,而問題本身僅僅表現為既定事態關係中的相對問題。對話並不會給予最後的答案,因為沒有最後的答案。
在「絕不會有完成的對話」這一意義上,對話也是暫時性的。對話不僅絕不會結束,而且也絕不會竭盡。這一開放性不僅保證了它的動力、寬容和新穎,而且揭示了不可能有絕對者。回答絕不會是最後的,總是有補充、修正、繼續回答的空間。對話是持續性的,它依然沒有完成。然而,任何實際的對話本身都有一種真正的完全性——其本身即是一個終點。這裡或許可回想一下自我膨脹和自我組織的宇宙這一科學隱喻,是很有益的。
對話是三位一體的
對話的暫時性反映了人類的處境,嚴格地說,這並非對話本身的一個弱點。如我們已經說過的,我們在談論的對話不是辯證的,而是對話的。辯證的對話以一個命題抵消反命題,目的在於綜合,它是二元論的;而對話的對話絕不會是一個終止的過程,它屬於人的生命。
「關係」本身在構成性上依然是開放的,並適當地展示為一個三元結構。這不是因為可能有三個對話者,而是因為這過程本身將兩個參與的對話者帶入一個開放的空間,它絕不會讓對話完全坍塌或徹底消失。對這一「開放性」的古典語詞是「超越(transcendence),而「超越」是可經驗的,它就表達在日常的對話過程中。沒有單純的參與者,甚至也沒有全部的參與者,能隨意擁有整個「實在」,我們只是就某個超越自己的、不能隨意處置的事對話。總是會有某事讓對話發生,這一「事」超越了任何一個參與者的力量。
對話的雙方可以說都為「第三」(third)所超越,不論你稱這個「第三」是「上帝」、「真理」、「邏各斯」、「業」、「神意」、「慈悲」或其他。這個「第三」圍繞在對話出現的地方,阻止來自任何一方的操縱。我們不是宗教對話絕對的統治者,這一處境更加引人注目,因為來自外在者的任何判斷都是不可能的,對話不是審判前的禮儀性辯論。
科學的討論能夠並且也應該恰當地澄清它所要求的前提,一旦我們定義了自己的術語,諸如速度、旋轉、熵(entropy)或其他,我們就可以談論它們。我們也可以談論法律、關係、數學結構或假設的經驗確認。但是,當我們的對話轉向「善」、「上帝」、「人的命運」、「正義」或「解脫」時,我的意見至多是想傾聽另一方相應意見的邀請,這使得開始對話變為可能,而無須手中擁有獨立判斷的肯定性標準;而邏輯上的矛盾則可能是一個消極的標準。在理性的對話中,我們不允許讓任何事自身完全矛盾,但這僅僅是一個消極的標準。如果宗教對話是真正的「對─話」(dia-logos),那麼,它並不一定只是理性的,儘管它不可能是無理性的。
這一「第三」維度可能難以進入我們的思想,因為我們不能以自己的思想侵犯思維的法則。「第三」要素並不受到我們思維方式的限制,然而,我們在對話中,卻宣稱具有這「第三」,那是因為我們總是意識到自己的限制——意識到自己的偶然性。有的對話夥伴可能宣稱,即便是通過理性也可以獲得啟示;但是,每一個對話夥伴都止於一種終極的視域,和我們語詞所理解的正好相對。如希臘人所說的:「我們必須終止於某處!」(Anagkê stênai!)這個「某處」就是指奧秘、神話。在關注這一「第三」維度時,只有透過表達我們的差異性才能認識到對話。換言之,天和地也參與對話,並見證著我們人類必須相互言說。
正是這「三位一體」的結構才保證了對話的開放性和持續性,不可見的「第三」夥伴並不必然是一個自我維繫的、不變的本質(Essence)或全知的「上帝」。對話夥伴不一定是柏拉圖主義的或有神論的,但是,這對話的「第三」要素仍然在那裡─聖靈(如風),會在何處、何時以及如何而吹,都是隨她的意思。[48]
對話的終極特徵是它的不完美性
人的構成是對話性的。極性屬於人的本質,也屬於「實在」的本質。宗教對話培養起我們最深沉的人性。
我談論的當然是對話的終極結構,因為在其他層次,對話很有可能消除許多人的錯誤,深化各種洞見,並以更好的意見代替不那麼令人信服的意見。宗教可以淨化它們自己,放棄不合意的儀式、垂死的象徵、過時的教條等等。透過對話,加深了種種洞見,轉化了種種確信。
但是,我在此希望「對話」是意指另外的事物。我說過,每一次實際的對話就其自身來說是完全的,因為它不是為了對話之外某事物的手段。然而,悖謬的是,對話不會是完美的(perficere)、完成的(teleios),但又似乎並無其他事物可以增加。對話屬於人的生命,而生命具有持久的新穎性。我們持續地進行對話,一如我們持續地與天地共生,而不會耗盡圓滿的生命,對話的活動即屬於這一層次。
這裡存在著更深的人類學和宇宙性的對話結構,它的基礎在於沒有人能恰當地宣稱可以獲得人類的整個真理。作為某物種唯一個體的某個天使,可能無須任何天使間的對話;人卻非如此,儘管某個人或某個民族可以接收特定的神啟,但是人類這一管道總是受到人類偶然性的限制——絕對者之回音不再是絕對的。
我們不僅必須要保持一種區別輕重緩急的能力,而且必須實實在在地思考:我們可能擁有最好的意願,並且歡迎一切在對話中所作出的、走向寬容和理解的積極步驟。但是,儘管人性不是不可改變的,它卻從未表現出特別的愛好和平或心靈的純潔。對話是明顯的屬人的道路,但它可以被阻止、堵塞或故意阻攔;其間也可能受到沙漠、海洋和群山的阻礙;它有時也可能會毫無結果,或根本就沒有發生。
另一個合適於人的終極對話所構成的語詞是「多元論」,它是我們理解對話時所採取的屬人的態度。事實上,沒有毀滅性的化約論(reductionism),我們不可能將整個人類經驗引向無限制的統一。換言之,我們透過對話培養自己的人性,宗教對話即是這一訴求的表達。我們在對話中、在聖靈中如此深入地分享到「邏各斯」,以至於我們也逐漸地如「邏各斯」一樣,從同一源泉吸取所需。這個源泉就是——「靜默」(Silence)。
不可迴避的對話,不僅僅是一種社會律令和社會責任。正是為著這一種覺知,為了成為我們自己,為了單純的存在,我們需要和腳下的大地、身邊的人們和頭頂的天空進行溝通。
[47] 赫拉克利特(Heraklitos, 約西元前540-480 年): 愛菲索斯(Ephesos)學派的創始人。他宣稱始物是火,萬物由火生成,又復歸於火。宣揚「一切皆流,無物常住」,他最有名的格言是「一個人從來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48] 《聖經》以風象徵聖靈:「風隨著意思吹,你聽見風的響聲,卻不曉得從那裡來,往那裡去;凡從聖靈生的,也是如此。」(約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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