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與教育
從教育的立場談人的特質



佛教是佛陀的教法,是以佛法為根本的思想教育。佛教的終極目標在令一切眾生離苦得樂,究竟成佛,它包含了一切世間、出世間法。在修學中,佛陀和歷代祖師為我們指出「諸佛世尊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意思是說佛是由人修行而成,不在天上或三惡道,是以人為本的,那麼人必有其殊勝處,以顯明人間修法的可貴、可成。經中佛也常說:「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告訴人們:珍惜既得的人身,要體證真理,人間是可以成辦的。

 

好的教法需要有效的傳承和弘揚,尤其佛教要普遍於人間,必須先使它成為一個普及而深入的宗教。佛教的行者在稟承信念,訂定目標、確立內容和方法時,「人間佛教」落實的思考,是從事教育工作者應努力實踐的方向。

 

今姑且從教育的立場討論,對教育的主體——人,我們的認識是什麼?它與其他動物有何異、同之處?人受教育的目的是什麼?人要如何才能在學習中,獲得最大的利益?推而可問:佛法的弘揚,如何才能使聞法者彰顯其本性,達到佛法究極目的?

 

這裡所要介紹的,是近代西方哲學家們對「人」的各類看法。這些看法從不同的哲學思考開展出來,影響著各種教育理論。心是一切思想行為的起點,由心而有信念和思考,然後發展成各種學說理論,再進一步營造出千千萬萬的行動與事業。我們想致力於佛法的教育大業,那麼應先釐清思考與信念,然後才能談到計劃和教學,個人以為此種認識,應是東西方智者所共許的才是。今借西方學者的思考,來了解其文化和近代文明發展的根源,也可讓我們觀察、比較東西方哲學的異同,審察個人對佛法的認知,或許能有助於我們更進一步了解佛法,或者更增長堅定的信念,那麼,於佛教的教育,必然有很大的助益!

 

人類和動物的關係:

西方的哲學家對人類的看法,可大致分二大類:

一、人類基本上相似於其他動物——器官論(organismic)或機械論者(mechanistic)。

二、人類基本上不同於其他動物——人文主義學派(humanistic)。

 

在這兩種不同的觀點中,第一種看法認為人類雖比其他生物高級,但本質上是相同的,以圖形表示,即成一個連續圖;第二種看法以為:人類在某些跡象上,雖相似於其他生物,但人類的某些特點則是別的生物絕對沒有的,故應不是一相續關係,以圖形表示,則為二個交集的圖形(如頁首圖)。

 

由這兩個圖,可以看出此二種看法的根本差異。

 

人類相似於其他動物

持此看法的學者,大抵是從生物和心理學來說明人類。

 

英國牛津大學的皮克林(Pickering)教授主張:人類是最成功的動物,並舉出三個理由證明其說法:

(1)我們上肢不受限制而且大姆指活動,故可以抓取物品;

(2)我們的雙眼可以允許我們專注於一件事物,而且觀察它整個的運動;

(3)我們的腦子大,可以依據記憶力,去學習得更快,也更複雜於其他生物。

 

所以他結論:人類能善用這三個特點,而且能用語言文字互相通訊,所以成為最進步的動物,這是純粹從生物學觀點來談的。

 

至於心理學家又有不同的看法,如威廉魯夫特(WilliawR. Loott)以為每一個人內在都存有一個模式,或許無法以言語說出,但它的確存在內心當中,而且依此模式去生活或看待別人。雖然各心理學家持相似的觀點,但所發展的理論卻又不盡相同,主要可分為器官論和機械論兩種。器官論者談人的改變是由於器官的改變,機械論者是主張人類的改變是相應於外在世界或環境而來的。從佛洛伊德(Freud)和斯金諾(Skinner)的學說,最可以看出這兩種,分別依內在和外在因素,解釋人類行為的截然不同,但有一點相同的他們都主張:人類是另一種動物,基本上和其他生物無有差別。

 

佛洛伊德是近代歷史上,對人類行為理論影響最大的一位心理學家,他的思想深受達爾文(Dawin)進化論的影響,他以為人類是偶然演化下的產物。依佛氏,我們基本直接的驅力來自於動物的老祖宗,所以他特別興趣於潛意識心(ID)及它對人類行為的影響,這種潛意識的動物性,依他說即是暴力、反社會、反理性,為了要抑制這本有的動物性,人類需要靠教育和道德的感化,來發展超我(Superego)以為抗衡。 

 

佛氏對人性持相當負面性的看法,他認為:人類的道德和慈悲都是不自然的現象,必須超越過ID後才能出現。經由社會和文化的影響,人類可能產生超我,壓過其本性,然後才有所謂善或道德的行為,因此,也可以說這種本性的超越是學習來的,而非自然產生的。

 

行為主義派對人類又有另一種看法,這一派最早的發展者是瓦特森(JohnB.Watson),近代則以斯金納為最重要的提倡者。瓦氏認為:人類像一堆可塑性的泥土,準備接受工匠的捏塑,所以需要一種技術,非用於發展個人的自由和自尊,而是用於塑造各分子的行為,使他們在團體中能更順暢地運轉以利益全體。行為學派以科學的說法來解釋人類,由此對人性持一種「決定論」的看法。所以斯氏說人類是特殊制約下的產物,一旦這些制約被發現或實行了,我們即可預測,或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一個人的行為。

 

行為學派的看法可以溯源到拉克(Locke)的哲學理論,他以為人類出生時是一片空白,人類的內容和構造都是經過外塑而形成的。對拉氏而言,教育即是相對於另外一個力量的有力刺激或反應。

 

斯金納曾說:人類和其他動物的差別只是人類的口語行為。我們或許不同意這一點,但可以從另一種現象來看人類的機械性。今天人類和機器的關係已漸成相反,人類發明了各種機器來減輕其負擔,但也逐漸被機器所控制,生活中我們常聽到:「今天的工作無法進行,因為電腦罷工了!」或「升降機出了問題,工程無法進行!」這些例子俯拾皆是,機器本發明來幫助它的主人,結果機器成了主人,這種主僕關係的逐漸移轉,顯出了人類的無能、孤單、焦慮和依賴。所以梅森(Matson)說:當人類控制了他外在的物質世界時,他也同時失去了個人世界及對生命的控制,這就是科技文明下的產物。

 

佛洛伊德和行為主義的最大差別,是在於塑造人類行為的動源。佛氏強調內在的驅力和需求,而行為學派則主張環境的影響。但基本上,他們都相信人類只是一種進步的動物,而非自由主體,而且他們相信早期生命的發展,對後來的成年期有決定性的影響。

 

總之,我們從「人類是進化的動物」的觀點知道了兩種近於相反的學說:一種以為人類的行為來自於內在的驅力,以佛洛伊德的學說為代表;另一種則以為是受到外在環境的影響,行為學派即是持此種看法。而由此可看出,不管是受內在或外在力量的影響,人類都不是自由意志的生命體。

 

人類不同於其他動物

前面兩種學說都是說明人類和其他動物具有相似的特性,人文主義者卻認為,人類在某些特性上極不同於其他動物,也因這些特性使得人類所以為人類。

 

斯麥卻爾氏(Schumacher)即是一位主張人類具有其獨特性的學者。他認為所有存在物可以分為四個等級。第一級礦物,第二級植物,第亖級動物,第四級才是人類。後一等級具有前一等級的特性,且擁有前一等級完全沒有的特性。由此推出人類具有前三級特性,再加上獨有的「自覺」(Selfawareness)。礦物性、生命體和意識是前三級所共有的,自覺則是人類獨有的特質。所以此處談特性,並非程度,而是指種類,亦即指生命、意識、自覺本質上並不相同,非漸次而進的。其中,自覺是一種力量,可引導意識以吻合目的。

 

除了自覺外,還有一些特性分別由其他的學者們提出,強調人類的確是不同於其他生物,現在分別說明如下:

主動性:拉布尼滋(Leibnitz)以為人類的天性是主動性的,相對於拉克的被動性說法。一位現代人文學者阿伯特(Allbort)即同意拉氏的說法,而倡言人類是有其主動權,要去解決問題和控制現前的資料。

 

個別性:阿伯特也主張每個人的個別性。植物和動物也有部份個別性,但皆不如人類明顯。人類即使屬於人類群中,但表現在生物性、心理性的需求個個不同,這不但構成了不同的文化,也同時讓每一個人帶有不同的風格。

 

自由:梅森強調自由是人類最不同於其他生物的特點,他以為人類是自由的,這是在動物、植物和礦物中,所無法知道的一種特性。相對於佛洛伊德和行為學派的說法,梅氏以為,人可以指出自己生命的方向,知道自己所做及所尋找的是什麼。

 

抉擇:另一位學者李特福特(Littleford)更指出因為人類對自己和世界的知覺,所以人類也體驗了「選擇」(choice)的真實性和需要性。「抉擇」可以說是人類內在生命的核心體驗,由於抉擇連帶著有不確定和冒險,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是否做了最好的選擇,於是心中就有了罪惡感、憤怒、失望和焦慮。人類處在對於抉擇未來所生的喜悅,和隨之而有的冒險、不安、痛苦和失望之中,二者互撞使人類常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之中。避免做選擇似乎是一種免於遭受不安和冒險的理想方法,但放棄做抉擇也不啻失去了做為一個人的特性,所以當一個人接受由別人來抉擇自己的生命時,他就不足以稱為是一個完全的人。

 

動力性的內在世界:心靈神秘的活動也是人類的一個特性。這個內在世界的本質無法以任何工具來衡量,只有當它表現在外,如手勢、象徵或其他建設性的活動時,才能感受得到它,所以這種人類內在的神秘性只能體會,無法形容,一旦它表現出來時,人類就開始意識到它了。

 

追尋意義:福蘭克(Victor Frankl)及羅伊士(JamesR.Royce)主張追尋意義是人類一個極重要的特質,有別於其他生物。羅氏以為人類的追尋是經常性的,從小孩開始意識到自己生命的存在,直到成人,到面對死亡的那一刻都是如此。福蘭克氏更用這種信念,創立了意義治療法(logotherapy)以有別於佛洛伊德的看法。他強調人類要透過追求意義和價值來成就自己,不只是應付驅力和需求,或只是適應環境的需要而已。

 

時間、象徵、感情:人類對時間的標示,顯出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觀念;人類能運用抽象的語辭,如美、善、理智等來敍述;人類為了表達各種不同的特性,也能這麼說:人類是一連串的形成,而非一個完成的產品;是一個潛力群的繼續性變化,而非一個固定數目的特性。

 

社會性:人類是彼此相連而生存的,不像其他的動物。人不但生存於這個世界而且與世界共同生存,因為人不但受社會的影響,而且也潛在地影響社會。如佛郎姆(Erich Fromm)指出.人類依他所存在的社會來定義自己,同時也定義了什麼是人,這種深度的社會性是人類所獨有的。

 

這麼多的學說和看法,無論是器官論、機械論或人文學派,都是各家學者所抱持對人類的看法。教育家們大都選取或偏向於某一種看法,進而採用為推行教育的依據。過去,行為主義學派對教育的影響很深,直到最近學者們才大力提倡人文學派的看法。

 

身為一個教育者,最忌緯的是太快採行某一種說法。有時候在情況尚無法判斷時,只因很多人倡用一種新的觀點,就盲目地跟著採用,結果容易造成:只將表面了解的某一家學說用於教學,導致太偏向於某種能力的引導和養成,無法真正配合學生和現實環境的需要。當然也有人連自己的看法和主張都尚不明白,即急於採行或盲從別人的方法,等到問題出現時,可能連如何去修正或改善都成為一大問題;也有人雖然有個人潛在的看法,但因為設計教學時不夠用心,所以導致做法想法相背而行。相信只要個人多花一點時間,去反省自己的信念和行動,很快就會發覺這種矛盾,為了避免上述遺憾,深刻的回思是相當需要的。

 

從不同角來看各家學說,另一種新的可能性就可被採行,即將三家主要的看法綜合起來,運用在教育上。人類的生老病死是與其他動物所共有的,即使是高唱著人道主義者也無法抹煞這個事實。再者,人類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能源危機和生態污染將帶給人類對自然的再次省思,與其和自然抗衡,人類最好是想辦法與自然和諧共存。

 

當然,人類的社會性仍是值得重視的,因為社會、文化和人類互為影響非個別存在。最重要的是要明白:儘管人有許多和其他動物相似之處,但人類也有其特有的性質,使其為人類。也就是說,人類受影響也影響他們的環境,而人類也能自由地選擇自己生命的方向。

 

當我們在佛教的教法中,體會了人的殊勝和可貴時,是否也曾考慮人在整個宇宙中的地位,及人類和其他生物間的關係?我們對人類的認識,是否引導我們澄清對教育及其目地的看法?進而,這些了解和澄清有否助於我們運用在教學上,來達到預訂的目的?這些都是身為教育者自己信念的沈思,再檢查。也許我們感到最需省思的是,對佛陀教法中的哲學思想了解了多少?在自修和弘法中,是否已把握、驗證了,佛陀所提示對生命的看法和踐行?透過以上西方學者對人類不同的思考,希望能引發人們以較具「批判性」(Critical)的態度,來分析、認識自己的信仰和思想。如果能因而發現新的問題,雖有衡突、掙扎和疑惑,但無疑是一個新的出發,將可以獲得新的肯定,因為只有堅實無疑的理信,我們才能確實、勇敢地踏出下一步,為自利利他不斷地學習,也不斷地教化。

 

參考書目:

Apps, W.J. (1973)  Toward a Working Philosophy.

Cassirer, Emst (1944)  An Essay on Man.

Deway, Jonn. (1939)  Philsophy, Education, and Reflective Thin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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