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
樹立台灣比丘尼新形象的:天乙法師



 

三月十四日(農曆正月廿八日)是一生為培養比丘尼僧格,殫精竭慮的天乙法師圓寂十一週年的紀念日。
 
在四O到六O年代的佛教界,提起天乙法師大家想到的是她莊嚴的儀表,爽朗的笑聲,持戒精嚴的風範。在戒場上,她是尼戒和尚,是比丘尼的楷範,也是長老大德眼中年輕有為的新一代比丘尼;在百來位弟子的心目中,她是位遇事嚴謹、公私分明的師父。縱觀法師的一生,自出家到圓寂,在弘化上以台語傳譯長老大德的國語弘法,開啟光復後台灣民眾脫離日本佛教遺風,重新接受傳統中國佛教的大門;也為早期台灣佛教的弘傳奠下基礎,且在尼僧伽僧格教育的帶動上,更有不可抹滅的影響。
 
哲人斯已遠,典型在夙昔,為了探尋法師住世時的種種景況,我們走訪法師生前的弟子乙純法師、心達法師、悟因法師,以及同門明復法師、明戒法師,在家弟子林淑姝居士,還有俗家的妹妹洪瓊珠女士,嚐試從塵封的記憶裡捕捉法師的音影。
 
十多年了,許多與法師熟稔的大德逐漸凋零,或許還有許多有關法師的行誼、懷抱未能周詳知曉,但我們很願意在此分享讀者——一位台灣比丘尼奉獻身心於佛教,塑立近代比丘尼新形象的故事。
 
一、紫雲常繞白蓮塔
 
嘉義縣番路鄉山區,週日的半天岩,香客依然熙熙攘攘,煙雲繚繞,然而已不見雙手合十迎人的出家師父,也不再聽聞鐘鼓梵唱。民國七十六年半天岩事件,幾度纏訟,七十九年僧人正式遷離半天岩紫雲寺,佛教的象徵除了大殿的佛像外,只剩下山邊石造的蓮花寶塔及塔中天乙法師的遺骨空對紫雲。
 
傳說中,半天岩紫雲寺的始建是覺豐和尚來此結茅修行,見此地地勢高拔,上接雲天,故取名「半天岩」,又因為山間的浮雲常現紫色,而名為「紫雲寺」。
 
民國四十六年至六十九年的二十餘年間,這裡曾由一位比丘尼住持,她是台灣首度傳授三壇大戒的沙彌尼首,是台灣三壇大戒二部僧中受的第一位尼戒和尚,也是當時研究尼戒的第一人,她就是——天乙法師。
 
這位一六O公分左右,雙頰飽滿,兩眼炯炯有神,聲如洪鐘,儀表堂堂的女性,在台灣光復初期戒法不興以及比丘尼地位尚未受到重視的佛教界裡,憑著過人的毅力與膽識,為比丘尼樹立了新的楷範,同時,因為她的出現,也開啟了尼眾修習戒法,過如法出家生活的里程。
 
二、住在廟裡的童年
 
民國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在鳳山市三民路的一家糕餅舖裡,老闆洪奇清在生了二個男孩之後,欣喜地看著他第一個女兒出生,他為她取名「金珠」,洪金珠即是後來的天乙法師。
 
日據時代,民生物資並不豐裕,而糕餅是一般人家過節喜慶、酬神時的珍品,於是洪家餅舖的生意日益興隆,人們不斷從高雄小港、林園、大港埔等地老遠地來買糕餅,「糕仔店清」的名號不脛而走,逐漸成了鳳山的富家。
 
忙碌的生意,使得洪奇清無法分心,照顧家庭和育養孩子(洪金珠下有二個妹妹,一個弟弟,共六個兄弟姊妹)的責任便落在洪太太身上。洪太太並不識字,她希望子女們個個能勤讀書、求上進。
 
提起兒時,現年六十五歲,滿頭灰髮仍健朗的洪瓊珠(法師之妹)顯得格外興奮:「他為人豪邁,笑聲特別宏亮,從小就勤讀書::」爽朗的語音中,時光回到六十多年前。「小時候,大姊的身體就不好,經常發燒,母親因此四處求神拜佛,廟裡的人常說:這個出生就掛著念珠(臍帶盤在脖子上)的女孩,是天上的善星轉世,不好帶養。」洪瓊珠回憶說。
 
為了請神明能就近保佑這個常鬧病的孩子,讓她平安而健康的成長,洪金珠的父母親不得已將她送到離家不遠的廟裡去住。
 
日據時代,台灣佛教的面貌就是民間信仰的寺廟、齋堂,講求的是不沾葷腥、不飲酒、不賭博,在信仰上混合了佛、儒、道三家。住在齋教媽祖廟的童年,使得洪金珠的啟蒙比同年齡的兒童還早。因為環境的薰習,使她有機會誦習漢文,四書、五經皆能朗朗上口,也養成了勤於讀書的興趣與習慣。因此,小學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深得老師喜愛,欽羨的鄰居、親朋總愛說:「洪金珠天才沒讀自己來!」
 
三、家人最深的印象——嗜好讀書
 
小學畢業後,洪金珠是當屆全校唯一考上省立屏東女子高級中學的學生,那是一所以招收日籍學生為主的「高級」學校。由於天天清晨必須趕搭早班火車上學,又要帶便當,無法繼續住在廟裡,母親只好帶著她擲杯筊跪求神明,結束了住在廟裡的童年時光。
 
住在家裡,日日往返高屏就讀期間,洪瓊珠回憶道:「大姊的身體依舊不頂好,味口小,也不太參與其他活動,只有孜孜不倦地讀書,我們都認為她最大的嗜好就是——『讀書』」洪金珠一放學回家,馬上又埋首案頭,書桌上是燈火常明。「她常在額頭上紮根帶子,據她說如此頭腦會較清楚一點。冬天天寒,讀書時就將棉被裹在身上,直到天亮,燈火徹夜未熄。」洪瓊珠兩手比劃以身體動作表演當年洪金珠讀書的景況,接著說:「『讀書』成了全家人對她最統一,同時也是最深刻的意象。」
 
由於自身對讀書的興趣,想讓弟妹讀書便成了她最大的期望。但洪瓊珠對讀書毫無興趣,小學畢業後即不想再升學,最後還是在她不斷的鼓勵下,考上台南家政學校。「每當考試我記不來,她總會幫我畫重點,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陪我慢慢記。此外,她也常幫在工會就職的二哥寫演講稿。」
 
四、負笈東瀛
 
十七歲那年,屏東高女畢業後,洪金珠隨著當時已在日本京都大學修醫科的大哥洪有達之後,遠赴日本東京昭和大學文科就讀。從小即受日本教育,加上屏東高女時期的用功,洪金珠在語言上沒有太大的障礙,她仍如從前一樣地用功,所不同的是在異域的生活,開拓了她的視野,她的關懷自書本擴大到「人」的身上。課業閒暇時,她常發心到孤兒院做慈濟工作。這時,中日戰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昭和大學畢業後,她搬到當時已在日本開業的大哥處同住,生活上彼此有了照應,身體也逐漸強壯起來。抗戰勝利後第三年,才隨著大哥回台灣定居。
 
五、糕餅舖裡的歷練
 
日據時代經營盛極的糕餅舖,在她回國時已冷清許多,因為在八年中日戰爭期間,人們三餐吃的是地瓜簽煮的稀飯,甚至時有斷炊之虞,糕餅業自然受到強烈的挫折,再加上日本公會全面管制物資,糕餅舖曾一度歇業。
 
光復之後,糕餅舖重新開幕,此時的洪奇清年已老邁,又受到糖尿病的侵襲,眼力日差。洪金珠學成歸國,便成為他最有力的助手。因為這段經營的經驗,使她在文科的學習之外,又多了一樣技能——財務、人事的管理。
 
從書本的世界走到現實的生活,調理糕餅舖內外紛雜的人事、財貨,對一向只嗜好與書本溝通的她來說,是件非常吃力的差事。雖有父親提供經驗,不時指導,仍不時聽見一向堅強樂觀的她喟嘆:「社會實在不簡單!」但協助父親經營糕餅舖的歷練,卻對洪金珠日後的人生有著莫大的影響,也奠定了她未來管理寺院財產及人事的基礎。
 
在這段正值雙十年華時期,也有不少人上門為她說媒,可是,母親洪朱會一向深信廟裡的人說過的——這個女孩是有「菜骨」的,因而對於洪金珠的婚事,採取順其自然的態度。洪太太往往告訴上門的媒人說:「如果金珠自己戀愛結婚,我不反對!」
 
其實在這時,洪金珠已認識並常親近屏東東山寺的圓融法師,假日也常常到東山寺聽經聞法,而圓融法師也曾至鳳山家中拜訪,受到洪金珠父母的歡迎,對於自己的未來,她早已有了打算。
 
六、東山寺的陶養
 
民國三十七年,洪金珠毅然出家了!那年她二十五歲。
 
處在戰後教育尚未普及的四十年代,女子留洋受高等教育是非常稀有難得的,「糕仔店清」又是高屏地區的富豪人家,無論家世、人品、學問,洪金珠都是人中佼佼者,但他在讀過省庵大師的「勸發菩提心文」後,深受感動,決定放棄這一切令人欣羨的榮華富貴,走向謹嚴、安貧的修道生活,終於在屏東東山寺依止圓融法師剃染,法號「天乙」,字號「印儀」。
 
法師的出家,在親朋間引起了很大的震撼,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她瘋了,她的雙親雖然感到萬分不捨,卻也未曾出面阻攔,因為從小就須以廟為家,他們就一直深信——她生來有佛骨,出家只是早晚的事。唯一到過東山寺找圓融法師理論的是她的小妹碧珠,但也由於此次因緣,洪碧珠受到圓融法師的攝化,在往來探視天乙法師中漸漸對佛法生起信心。民國四十三年,洪碧珠在其姊的介紹下,依止於白聖老法師座下出家,即是後來駐錫斗六湖山岩的明一法師。
 
天乙法師在東山寺修學的那段日子,圓融法師一方面不希望這位留過洋,受過高等教育的弟子,存有貢高我慢的富家子弟習氣,時常當眾喝斥她;另一方面又愛惜她的才華,認為多加訓練必然有成,於是,請當時甫出家兩年的天乙法師擔任東山寺的監院,負責處理人眾事務、籌備開辦東山佛學院等事宜。心達法師回憶道:「師父曾說在東山寺當監院時,若人眾有不如法處或起爭執,圓融法師總是找監院,喝斥她督促不力,有時甚至杖打:」,在圓融法師嚴格的教導下,天乙法師養成堅忍的個性。
 
據曾任天乙法師侍者的心達法師說:「師父雖然出身富家,但對行者的生活細行瞭如指掌,且能一一踐履,應當歸功於東山寺的訓練。」在民國三十八年間,因東山寺籌備佛學院事宜,而與天乙法師熟識的明復法師也說:「天乙法師從圓融法師那兒,學到最大的優點是丈夫氣概和做事嚴格。」
 
七、辦事嚴格,出家人的事由出家人處理
 
在她擔任東山寺監院時,處理人眾事務相當嚴格,有人不堪忍受,竟向當時東山寺的大護法唐榮訴苦,引來唐榮以自護法名單上退出作為要脅,而干涉寺務,天乙法師堅持「出家人的事,應由出家人自己來處理::」最後唐榮果真自護法中退出。圓融法師還因此親往各善信家托缽化緣,以穩定僧眾道糧、信眾信心。東山寺後來能穩定發展,「由出家人管理寺務」是個重要的基礎。
 
「出家人的事,由出家人自己處理」也是天乙法師後來住持道場的信念。
 
她一生中住持過四個道場——嘉義半天岩紫雲寺,彰化白雲寺、高雄興隆淨寺、台北圓通學苑,以一個比丘尼同時住持四個純女眾道場,從當時的佛教界來看,可說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在剛晉山興隆淨寺擔任住持時,她首先整頓的也是寺院管理上的僧俗關係。三十年前的興隆淨寺,是由在家人組成的寺廟委員會管理,常住僧眾連供佛的油、香錢都要向寺廟委員支領。神化、迷信的氣氛彌漫,不但僧人無法主持寺務,甚至是僧歸俗管理的情況概然可見。法師一上任後,即努力從中斡旋,一再向委員們申明:「佛門中的一切事務,須由佛門中的人來處理,居士是護法,不可干涉寺務!」這樣嚴正的立場,終於使得興隆淨寺的管理步上軌道。
 
天乙法師做事嚴格表現在她要求精確、公私分明的行事上,不論公文、信件、帳目都是躬親處理(四個道場皆是如此),尤其對於信施的供養更是緇銖分明,最常告誡弟子的是——明因果。
 
譬如對人們納骨,供養佛寺的金錢,天乙法師主張「悉數用於佛寺建築,不得移作他用」,因骨灰入塔,後世僧眾都須盡照顧、管理和奉祀的責任,「納骨錢」專用作寺院建築,是將這一筆經費轉作公共建設,現前未來的僧眾皆可運用,不致形成出家人「吃骨灰」錯置因果,而招人譏嫌。
 
洪瓊珠對於天乙法師辨明因果,公私分明的風格也有著很深的印象。當年洪瓊珠和先生生意失敗時,曾到寺裡拜訪天乙法師,法師對著生活潦倒的妹妹說:「寺裡的一切東西都是三寶物,在這裡可以用,但不可佔為私有帶走!」洪瓊珠頭疼,法師遞給她一罐萬金油,「這罐萬金油,讓我帶回去用!」洪瓊珠央求地說。天乙法師立即嚴色地說:「不可以!這是十方信施拿來布施供養三寶的,讓你擦;但不能給你!」
 
洪瓊珠從天乙法師嚴肅的表情中,明白這位出家多年的大姊,縱使是對於一罐小小的萬金油,也謹慎小心地重因果、不苟且,不知不覺中對三寶生起了敬信。
 
八、勤儉惜福,熱腸心切
 
天乙法師做事嚴謹,也不斷以身、語、意教導弟子。身為紫雲寺監院多年的乙純法師說:「師父教人領執事,需要培養謙下心、耐心,寺務要邀集大眾共同商討決議,這個教誨令我受用無窮。」天乙法師也默默地傳遞一份「要認真,修學才能有所得」的信念,譬如當她住持半天岩紫雲寺時,因寺眾日增,必須增建寮房,工程一面進行著,法師對弟子們的訓勉並不因而鬆懈:「享福很快,培福不易!」無時不忘提醒出家人應有的心行。
 
對於弟子她如此諄諄教誨,一面也身體力行,他認為出家人修行、弘化都必須有福報做助緣,而福報是由日常生活一點一滴累積而成,她讓所有物品發揮最大的功用,「師父的床頭都捲有塑膠繩,那是她平時一小段、一小段結起來備用的。」心達法師說。在向白聖法師拜年後,她也曾為了節省六元的計程車車資,從十普寺走路回圓通學苑;用「電火布」黏補破手套;補了又補的衣服捨不得丟,「這可以留在山上穿,下山時再穿好的衣服。」她這樣告訴侍者。
 
而在半天岩西廂寧靜的丈室裡,勤儉惜福的痕跡仍不時可尋。乙純法師翻出了天乙法師生前的剪貼資料,一本本都是用別人寄給她信件,包裹的牛皮紙袋剪接而成,皺不成形的紙張在她圓寂十一年後訴說著法師惜物、惜福的美德。
 
於自己的生活,天乙法師克勤克儉,一針一毫也不浪費,但是遇到別人有所求助時,她定毫無吝色慷慨解囊。明復法師回憶天乙法師的古道熱腸時說:「我編輯的第一本書『太虛大師選集』與『中國佛教年譜』出版後,曾去找天乙法師幫忙推銷三百本,沒想到她非常慷慨、乾脆,一口氣就答應五百本。」「天乙法師不只是對女眾有貢獻,她對四眾弟子的經濟、困難都很照顧。例如明常法師生病,她便介紹他到洪外科(天乙法師的哥哥所開)看病::」。
 
當天乙法師被聘請至半天岩駐錫時,整座紫雲寺只剩下二十五元,寺裡既無電燈,廁所也還是拿甕臨時充當的,天乙法師到任之後即積極申請用電,在明一與明戒法師的輔助下,不但寺裡有了電燈,也造福附近的人家,使他們遠離黑暗。
 
五十年代,半天岩的交通尚不便利,村裡的孩童要走很長一段路去上學,有的甚至要花上好幾個小時翻過山頭才能到達學校,法師見了不忍,提出辦學計劃,希望辦學校提供附近兒童就讀,後因購地不著,而使得這項興學計劃胎死腹中。
 
九、建女眾十方叢林的願望
 
為了兼顧四個道場的管理工作,天乙法師經常於高雄、嘉義、台北等地往來奔波,在每個道場停留的時間也都不是很長,頂多十天左右,她又必須趕往其他地方。自四十多歲開始,糖尿病就困擾著她,再加上舟車來回奔忙,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但是每當她回寺時,卻仍不忘開示弟子。
 
在紫雲寺天乙法師為弟子開講「沙彌律儀」、「勸發菩提心文」、「比丘尼戒」、「楞嚴經」。在弟子們的記憶中,法師每講完一段「勸發菩提心文」時總會說:「發菩提心,是要行者立定修學、弘法的目標,如提衣挈領一般::」然後挨次地問大家:「讀過這一段,你要如何踐行呢?」
 
而對識字不多,面對經文總需苦思良久的弟子,法師常說:「沒多少字!沒多少字!你只要明白佛陀就是要我們::」當弟子們對楞嚴經中所談種種「都攝六根」的法門感到不明白時,法師總能善巧地說:「我來說個公案給大家聽::」。乙純法師瞇起眼睛回憶著,似乎當年師父所說的公案就浮現在眼前般:「有位老禪師一天晚上講開示時,出奇不意地喊道:『抓賊!抓賊!』座中的弟子聞訊慌忙離座,不一會兒工夫已備妥了棍棒,衝到殿堂外,找那個賊兒,此時只見老禪師哈哈大笑著問大家:『賊兒是那個?賊兒是那個?』」
 
「聽完公案,大家還在沈思中,師父提醒大家:『聽了之後要踐行,否則如同啃前人吃剩的甘庶渣,你又如何知道甘蔗的甘美呢?』『要了生死,不能只吃前人剩下的東西,只有老實去踐行,才能真正體會到祖師們在說什麼?佛陀在說什麼?』」
 
午后,站在紫雲寺的老樹下,俯眺遼闊的嘉義市景,寺後的小丘儼然成為一座安穩的靠背,在這裡天乙法師曾對弟子們說起在半天岩創設女眾叢林的願望,他說:「在這兒除了辦學院,還要建一座塔,讓圓通學苑等其他道場的法師,都能有個安養的處所,也可提供附近村民納骨。」隱然有著白聖法師的期望——女眾僧伽由女眾來領導,樹立尼眾的新形象。
 
十、樹立尼眾新形象
 
「尼眾由尼眾自己來領導」一直是天乙法師的理想,為尼眾僧格奠下良好的基礎更是她終其一生努力的目標。這個理想在每年的戒場裡找到了下手處,於是天乙法師將在四個道場停留以外的時間全交給了出家發心受戒的新菩薩們。
 
民國四十一年台灣省首度於台南大仙寺傳授三壇大戒,由於是光復以來第一次傳授,戒壇中出現了「三代一戒受」的特殊景觀——圓融法師、天乙法師、乙純法師同期受戒,一時傳為美談。經過這次傳戒之後,台灣佛教僧侶在服裝威儀、規矩禮節以及對戒法的尊重都奠下了基礎。
 
天乙法師在戒期中擔任首任的沙彌尼首,因表現十分優異,受到開堂和尚白聖法師的拔擢,在第二屆戒壇上即擔任首任引贊師,負責引導尼眾是「尼眾由尼眾領導」的開端,自此以後,求戒尼眾的威儀舉止及生活上一切事宜,皆由尼眾法師指導,至今不輟。
 
天乙法師除任引贊師外,更利用閒暇的時間勤練國語,在戒壇上傳譯比丘尼戒,在當沙彌尼首時,她尚不會說國語呢!自此之後,歷任火山碧雲寺、觀音山凌雲禪寺、十普寺等傳戒會引贊師,更分別於民國六十二年臨濟寺戒壇,六十五年大崗山龍湖奄戒壇,擔任尼戒和尚,直至她於六十九年圓寂前,共參與了十餘次戒壇盛會,或傳譯或說戒,襄助白聖法師共同推展傳戒活動,也曾參加五、六次的結夏安居學戒、持戒,化導齋堂、尼寺的僧侶,持守如來淨戒,除去日本佛教葷食、娶妻的遺風。在嘉義半天岩紫雲寺亦曾先後三次結夏,高雄興隆寺則首見半月半月誦戒,這在民國五十年代,戒法尚未嚴謹的台灣佛教界是相當罕見的。
 
在戒壇上擔任引贊師、教導尼眾生活威儀、任尼戒和尚教授比丘尼戒,天乙法師最常痛斥的是比丘尼忸怩惹人愛憐的女眾形態。她認為比丘尼應自強,當學女中丈夫。她曾說:「當一個出家人應有出家人的模樣,否則就像猴子穿西裝,還是猴子。」一位弟子回憶說:「當師父看到尼眾露現女眾嬌嗔習氣時,就會嚴厲喝責,不留情面。」
 
在男女眾的份際上,天乙法師更是耳提面命地告誡尼眾:「出家第一要守戒嚴格,男眾的事女眾不要管,不要說乾柴近不了烈火,就是濕柴,親近久了也會被烘乾。凡夫心煩惱未斷,是不容易掌握的!」一位親近她十多年的在家弟子表示:「師父在圓寂前半年曾告誡我說:『若師父走了不在世時,你要追隨那一位師父修學都可以,但是定要切記一點——女眾要歸依女眾師父修學。』」
 
任戒師期間曾有人認為女眾隨男眾法師結夏安居,不盡如法,而有所毀謗,身為弟子的乙純法師提到這點時說:「師父時常強調僧團為推動法輪的根本,由出家比丘、比丘尼組成也,比丘尼於大僧中應依佛制持守『八敬法』,師父每回參與結夏安居,圓滿時即離去,決不逗留,也不單獨與男眾法師共事、洽談公務,他充分踐行此一信念。」曾任侍者的心達法師也說:「每逢過年,師父總會往十普寺向白聖法師拜年,但她不曾一人前往,我便曾經陪伴師父前往拜年。」
 
在戒場中與她共事多年的明復法師也曾說:「天乙法師連走起路來都很有威儀,具足大丈夫相。」外表威儀如此,在生活上的細行更是一點也不馬虎,曾隨侍多年的心達法師說了一個她終生受用的故事:
 
「師父生前身體就一直不好,入院治療了幾次。有次在醫院時,我陪著她上廁所,要把點滴瓶帶進去,一隻手拿瓶子,一手攙著師父,一忙連腳帶鞋就踩到浴缸裡面去,師父看到即大罵:『怎麼可以把鞋踩到浴缸裡!你不知道鞋子上有多少細菌嗎?如果別人要用浴缸,豈不害人啊!』」
 
「從此我再不敢把鞋子穿著亂踏在桌子、椅子上。那次的教訓讓我受用無窮!」心達法師說。「只要見別人犯規矩,背因果,即使不是她的徒眾,師父都會罵,師父一心一意地要使我們改變以往不好的習氣,成為一個好出家人。有時我們被罵,就會跟師父說:『我下次不敢了!』,師父往往都會再來一次當頭棒喝:『還有下次嗎?』」心達法師又補充了印象深刻的事情。
 
這種富正義感、剛烈、勇猛的個性,在三十年前普遍保守,充滿日據佛教遺風,戒法尚未被四眾弟子重視的大環境裡,成了天乙法師的資產,她為比丘尼樹立了女中丈夫的典範,但是心直口快的特點,卻常常使人避而遠之,做為一位師父要領導徒眾時這也成了她的負債,弟子們對她又敬又畏,有時需要透過別人傳話才敢表達自己的意見,另一位親近多年的在家弟子也表示:「許多信徒都很喜歡親近她,但總覺得師父嚴肅了點,令人有些害怕!」
 
其實,當時熟識天乙法師的大德們多習慣於她在不知不覺中展現的威望,第一次接觸法師的人往往只看到她的威儀舉止,便生仰欽或畏敬的心,因此忽略她細心、溫和、關愛的一面。
 
乙純法師回憶在紫雲寺時,天乙法師若見弟子課誦缺席,必然殷殷關切,親自到寮房詢問:「為什麼沒參加共修?是作務疲勞,還是生病了?是否需要就醫?」另一位弟子心鏡法師也回憶在她受完戒要回寺時,天乙法師特別把信眾供養的一盆餅交給她當作「伴禮」帶回寺裡與師兄弟共享。多年後心鏡法師仍然感念師父對這個不諳人情事故弟子的關愛。
 
對於教界長老大德,天乙法師更是以尊重法而禮敬之。逢年過節也都打電話或親帶禮品前往祝賀。圓通學苑每年正月十九日法會,她提前在十七、八日到台北時,總會從高雄帶著信眾供養的水梨、蘋果供養白聖法師。凡有信施供養她也都不忘輾轉供養教界長老大德。
 
見如法師在哀悼天乙法師的文章中如此寫道:「天乙尼師和別人不同的地方,她雖為女身,可是有大丈夫氣概,能辦事,懂人情,會作人,會說話,有眼光,有理想,而且樂于幫助別人。最難能可貴的是嚴持戒律、尊師重道,尤其弘揚佛法,續佛慧命的事業,若有藉重於她,無不勇於承當。」
 
天乙法師的作為打破了以往尼眾消極、遁世、依賴的刻板面貌,代之而起的是尼眾亦具有丈夫氣概、辦事嚴謹、持戒精嚴、熱腸心切的形象。
 
十一、最後的惦念
 
民國六十九年,天乙法師如往常般,正月十七日就到圓通學苑,準備參加十九日的法會,不料十七日那天吃了一些芭樂後竟嘔吐不已。一連三天,弟子們勸她就醫,她堅持著「學苑正在辦法會,人手不足」、「正月二十日悟誠師要去國稅局繳納五十萬元土地款」等理由而沒有就醫,原來那時圓通學苑每三個月須交五十萬的土地款給政府,這在當時實是非同小可的數目。正月二十日,當悟誠法師將收據呈交天乙法師時,她如釋重負般地終於答應前往就醫。
 
屋外的雨正嘩啦啦地下著,大殿前從來不積水的庭院,這天竟積滿了水,通行困難,在圓通學苑這是不曾有過的事,擔架上了救護車之後,弟子們的心底襲上了一層層陰霾。
 
加護病房裡,天乙法師的尿毒指數出奇的高,她的神色仍然安詳自若,頻與弟子們叮嚀、道別。
 
正月廿八日中午,天乙法師在佛號聲中離開她生活了五十七年的世界,距離出家的日子,她在佛門中貢獻了三十三年的生命,全心全意地將一萬多個日子付諸尼眾戒行的教導上。
 
十二、永遠活在歷史中
 
不用再如從前南北奔波了!天乙法師建女眾十方叢林的願望留在半天岩的老樹下,高壯的身影、爽朗的笑聲、嚴厲的喝斥聲則留在戒壇上。
 
張曼濤居士是追悼會上最後一位離開的人,他對著致謝答辭的悟因法師黯然地說:「我和你師父前半年曾討論過辦教育的事,希望以招考研究員的方式來辦佛教研究所,可憐她這麼早就走了,我看是辦不起來了!」
 
對於天乙法師的早逝,明復法師追憶說:「台灣是觀世音菩薩的道場,女眾多,天乙法師走了,實在是一大損失,延緩了教界進步。」
 
如果天乙法師至今還在,這個進步會是什麼樣子呢?沒有人知道,但無疑地,她與台灣佛教一起走過孱弱的嬰兒期,孜孜地護衛著尼眾的成長,為後代的比丘尼帶動一股研究尼戒的意識。最重要的是,她領導著過去被人譏為「三姑六婆」之一的比丘尼,整頓了生活理念,創造新的形象,再度向教界與社會大眾證明:出家不是逃避飢餓與貧窮,重新拾回尼眾的自信與自尊。
 
在歷史的方位中,她已有了座標。
 
天乙法師年表
 
民國  年歲  生平紀要\
 
13   1歲‧十一月十六日生於台灣省鳳山市。
 
30  18歲‧畢業於省立屏東高級女校。
 
35  23歲‧畢業於日本東京昭和大學文科。
 
37  25歲‧投屏東東山寺圓融法師剃染。
 
41  29歲‧受戒於台南大仙寺,任沙彌尼首,時開堂和尚為白聖法師,此為台灣光復後第一次傳授三壇大戒。
 
42  30歲‧應聘任獅頭山元光寺戒壇引贊師,學習國語並為戒堂翻譯。
 
               ‧至汐止親近慈航法師,就讀於靜修院研究班研楞嚴經。妹妹洪碧珠讀初級班。
 
43  31歲‧慈航法師圓寂,離開靜修院隨白聖法師至寶明寺結夏安居,洪碧珠同行,安居後亦於寶明寺出家,法號明一。
 
44  32歲‧於十普寺戒壇任引贊師,隨後至海會寺結夏安居,聽白聖法師講楞嚴經、梵網經、四分比丘戒本。
 
45  33歲‧元月參加火山碧雲寺千佛護國戒壇任引贊師。
 
               ‧四月參加台北觀音山凌雲寺本圓長老圓寂十週年紀念傳戒大典任引贊師。
 
46  34歲‧應明戒法師之請於朴子高明寺打佛七,講經一星期。應心化法師禮請至半天岩紫雲寺晉山任住持。
 
47  35歲‧參加中國佛教會及台灣省分會合組之弘法視導團,作環島巡察。
 
50  38歲‧任興隆寺住持。續任紫雲寺住持。
 
51  39歲‧於豐原接受臨濟宗四十二世法,為白聖法師來台首次傳法。
 
52  40歲‧任圓通學苑住持,負責管理、興建事宜。
            ‧任彰化市白雲寺住持。
 
53  41歲‧嘉義半天岩紫雲寺重修大雄寶殿,佛相開光。
 
55  43歲‧澎湖馬公鎮潮音寺大殿落成弘傳在家菩薩戒法會任引贊師。
 
59  47歲‧嘉義天龍寺創寺五十週年啟建在家菩薩戒傳授法會任引贊師。
 
62  50歲‧台北圓山臨濟寺三壇大戒任尼戒和尚。
 
64  52歲‧台北縣樹林鎮山佳萬壽山吉祥寺舉辦護國千佛大戒會,任大引贊師。
 
65  53歲‧大崗山龍湖庵護國千佛大戒任尼戒和尚兼開堂和尚。
 
69  57歲‧正月廿八日圓寂於台北,僧臘三十三,戒臘二十八,法臘十九。遺體荼毘後由嘉義紫雲寺接迎靈骨回半天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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