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
佛陀的宗教態度(二)



 

(二)否定神權,重視因果(續上期)
 
在二千五百多年前,佛陀就是一位否定神權和傳統宗教的改革者。阿含經裡記載許多佛陀和外道的辯論,佛陀曾不只一次地表示;婆羅門教的祭祀儀式只是趨向繁文縟節,不契合精神自我解脫的需求。佛陀針對婆羅門教重視祭祀的現象,曾問弟子們:「如果一個人將石頭丟到水潭裡,然後鎮日祈禱祭祀,想使石頭浮上來是否可能?」大家都知道祈禱或祭祀並不是使石頭從湖底再度升起的因素。相同的,如果一個人想要升天,就得造作升天的因緣,想要成就事業,就應造作具足成就事業的因緣——這才合乎因果法則。
 
我舉個大家熟悉的例子來說,台灣人最喜歡燒冥紙了,即使移民美國,依然舊習難改,這是一種違反因果觀念的賄賂式祭祀。各位仔細想想,在我們世界裡,國與國之間的貨幣通行,尚且有一定的交換辦法,而在人與天、人與鬼神、人與祖先的懷念敬畏中,冥紙是屬於那一種「貨幣」?現在台灣一般學佛的信眾,對敬天地、祖先已較有正確的看法,知道不需要以冥紙做為媒介。人要能不諂媚鬼神,基本上須先明因果,明白因果的人,當然能肯定自身的努力,而不會愚昧地把命運交付在鬼神的手中。
 
(三)喝斥神通
 
佛陀除否定神權及婆羅門教的祭祀外,在化育眾生的方式上,以口說教誡、身行示範為主,而喝斥使用神通。
 
有一次一個名叫樹提伽的外道,造了個上好的栴檀缽,用絲網包裹,高高地懸在象牙杖頭上,揚言若誰能將缽取下,即可獲得此栴檀缽。圍觀的人很多,但想嘗試的人很少,因為大家都知道只有藉用神通力才可能拿到。佛弟子中有位賓頭盧頗羅墮尊者,入定以神通力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缽取下,有人將此事告訴佛陀:「你的弟子真了不起,別人無法取得,他卻輕易拿到了!」佛陀立刻叫賓頭盧來到跟前,「把缽給我!」佛陀從賓頭盧手中接過缽後隨即擲碎,對他說:「為什麼你要為了一個外道的缽而隨意顯神通呢?從現在起,你再也不可以顯神通了!」佛陀為使他及所有弟子記住這次教訓,並罰賓頭盧尊者不准進入涅槃,永在世間種福田。
 
為什麼顯神通不好呢?因為大家會以為佛弟子是用超自然的力量解決事情,佛陀也認為依賴或向超自然力量求助的人,就是希求捷徑與簡易的解答,這些只能使自求精進、艱苦修鍊的人分心,儘管佛陀的弟子有很多人因精神的集中,身心有某些超常經驗的神通,但對別人來說,終是不究竟的,所以佛陀一再禁止弟子顯神通,這是為了啟發我們的智慧與慈悲,以人可能的力量去成就解脫。
 
(四)創造的人生觀
 
佛世時,婆羅門相信生命是不斷的受苦,人生是苦的根源,解脫的境界是梵天、梵我合一,而現世的社會是「婆羅門至上」,嚴格的四姓階級。
 
佛陀說人是自己的主宰,在人之上再也沒有更高的力量,可以裁決人的命運,「人應當自作歸依,還有誰可以作他的皈依呢?」現世的社會需要合理化的分工,是不可否認的,佛陀激勵每一個人用自己的力量發展自己、改變命運並進趨涅槃解脫,是宗教境界的現實化。
 
就如同忠厚老實的青年鴦掘摩羅來說,他跟隨一個外道學法,師母很喜歡他,且表示要和他在一起,但他一向敬師,因此拒絕師母的誘惑,後來師母老羞成怒,在老師面前告狀說鴦掘摩羅欺負她,老師極怒而不動聲色地告訴他:「你想學法,我可以傳你,但有個條件——你得殺一百個人頭給我。」此後,求法心切的鴦掘摩羅瘋狂地殺人,見一個殺一個,令人聞名喪膽,紛紛走避,當他殺了九十九個之後,再也找不到人,最後想起家裡還有個老母親。母親見他回家就逃到佛陀那兒求援,鴦掘摩羅追到佛陀處,找不到母親,轉移目標便要殺佛陀,佛陀起身就走,他亦步亦趨地追趕。說也奇怪,無論如何加快腳步,卻始終追不上,最後他只好說:「瞿曇!停步!我不殺你了!」佛陀停下來回頭向鴦掘摩羅說:「我本來不動,是你自己停不下來!」這句話似乎有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搖撼著鴦掘摩羅的心。當他看到佛陀莊嚴慈悲的行儀,不自禁地跪下來,沮喪地說:「我不殺你,可是我學不到法‥‥」「你學法要有智慧‥‥」聽了佛陀一席話後,鴦掘摩羅如大夢覺醒般非常懺悔,請求佛陀度他出家,佛陀應允了他的請求。
 
出家後的鴦掘摩羅非常精進,不久便證阿羅漢果。但他每次進城托缽,不但沒人願意供養,還常被打得遍體鱗傷,不然就是衣裳破裂難以蔽體,佛陀總是安慰他:「你必須歡喜忍耐,你正在承受以前所種的殺人惡報啊!」鴦掘摩羅沒有委屈、憤恨,他坦然接受這一切的對待,因為他已去除自我的偏執,通達無我的智慧,不再做魯莽無知的事情,懺悔過去所作,再創造自己未來的命運。
 
佛陀所要闡揚的即是創造的命運觀,儘管人生有很多限制,出生的家庭、文化背景、社會經濟、國家政治‥‥都有種種限制,但人還是有很多的「可能」,可以自己創造、完成,佛陀告訴我們:人可以透過願力來改造業力,這種「創造的可能性」即是佛陀的宗教態度
 
三、一切眾生皆平等
(一)尊重生命
 
前面說到佛的根本教義:「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一切眾生皆可成佛」,眾生即是一切有情識的生命,雖然有種類、種族、身形的差殊,佛教主張不相殺害,主旨在於眾生佛性平等,一切眾生皆有生存的需求,我們怕受傷害,畏懼死亡,其他眾生無不皆然。
 
現在環保意識高漲,在提倡杜絕污染、保護森林之外,環保更要建立的是野生動物的保護。以往我們中國人什麼都吃,凡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無一不可以吃,只有飛機、汽車、輪船倖免於難,如此濫殺動物,如何談到生態保護呢?在此我要勸大家,不要再吃野味、山產。尤其喜歡吃香肉的人不知道是否曾經觀察狗肉的來源?那些癩皮狗、病野狗‥‥整身髒兮兮地在街上亂跑,最後竟變成老饕的補品!美其名曰「補」,其實是種地獄因,即使現在不到地獄去,光是吃病狗肉,身體還會健康嗎?素食與否可視個人因緣而定;但至少不是什麼都吃,以避免間接助長捕殺野生動物的劣行!事實上,濫殺、暴力正是世間缺乏祥和、安寧的重要因素之一。
 
將佛陀的誕辰設定為全世界的「保護動物節」,這是在提醒世人,佛陀保護生態的觀念——生態保護不僅是空氣、水源的維護,更要有護生的行動,尊重一切生命,才能圓滿達成。
 
(二)平等的展現——以法領導
 
我們稱佛陀為「本師」,就是表示佛陀是我們的老師,佛陀與我的關係是師生的關係。佛陀以自己修學的成就指點我們人生應努力的方向,他不是「代」我們走路的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更不是創造世界的主宰者,佛陀不建立萬能神的觀念,因神與人是上與下的對立關係。而佛陀主張「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佛」是人性的向上昇華,這是佛教與其他宗教不同的地方。
 
在戒律生活中,佛陀一再地告訴比丘們:「我亦是僧數。」又說:「我不攝僧」,這都說明著佛陀與弟子的關係。僧團是一個由僧眾組成,清淨和合的團體,佛陀並不以領導者自居,他與大眾僧過著平等互助的生活。在金剛經、阿含經、般若經以及很多的經典內,都記載著佛陀也和其他比丘一樣,每天沿門托缽乞食,度化群眾、國王、天龍八部。他常常巡視僧眾的寮房,親自照顧病比丘,也曾為眼盲的弟子穿針補衣。佛陀提倡的是中道德行的僧團生活,而非遺世獨居的生活,他以身行告訴大眾:「佛在僧數。」
 
佛陀既然不以領導者自居,那麼維持僧團繼續不斷發展的力量是什麼呢?佛陀說:「以法攝僧」,「法」即是真理,以真理來作為大眾思想的領導。佛陀提出四依——依法不依人,依了義不依不了義,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充分表達了「以法攝僧」的意象。因此,每個人只要能踐行佛法,即使不是生存在佛陀的時代,也不會誤入歧途。
 
佛在世時,曾上忉利天為母說法三個月,所有弟子都非常想念佛陀,等聽到佛陀要回來的消息時,僧團到處充滿著喜氣洋洋的氣氛,每個人都希望第一個去迎接佛陀。其中有位須菩提,看大家爭先恐後,心中一動:「此刻我用什麼方式迎接佛陀呢?不如思惟佛陀的教法。」於是開始觀一切法皆是緣起,本來就是空性,若不認識空性,就見不到佛的法身:他一邊縫衣,一邊思惟著。在迎接的隊伍中,有位蓮華色比丘尼好不容易擠到佛的跟前,很高興地頂禮接駕:「佛陀!蓮華色第一個來迎接您!」佛陀微笑地說:「蓮華色!第一個迎接我的是須菩提啊!他在石窟中觀察諸法的緣起,他才是真正見到我的人啊!」
 
「見法即見佛」,只要行佛所行,永遠是最先見到佛。佛陀希望每位學法的人,不論出家眾或在家眾,都能跨越時空,見到真正的法——緣起,而得解脫。以「法」領導自他,正是佛教最高理則——佛性平等的展現。
 
四、解脫的生活
(一)不談形而上學
 
佛陀說法的目的是要解決人生的苦迫,不是讓我們只當學問來研究的。有人將佛所說的法歸納後變成研究的對象——佛學,也有人據此而將佛學謂為哲學,大談「世界宇宙有沒有起始和終了」的問題,這些形而上學的問題都是佛在世時不討論的問題,就是有人問佛陀,佛陀也不答覆,因為佛法的重點在解決人生的苦迫,若只是當學問研究以滿足求知慾,根本不是佛法的重心。
 
曾有弟子問佛陀:「宇宙是永恆的還是非永恆的?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身與心是同一物,還是身心各異‥‥,如果釋尊不為我解釋,我就要離開僧團。」佛陀因此說了一個譬喻:「假如有一個人被毒箭射傷,他的親友帶他去看外科醫生,如果那人說:『我不願把箭拔出來,我要知道是誰射我的?他是剎帝利,還是婆羅門種?他是高、矮或中等身材?他的膚色是黑、棕或金黃色?他用的是什麼樣的弓,那一型的箭?‥‥』這人必定死亡,因為在他沒有來得及得到答案之前就會毒發而死。」
 
為什麼佛陀不解答這些問題呢?因為它與我們的修行無關,它無法使我們遠離貪、瞋、痴的煩惱!佛陀所要說的是認識苦、苦的生起、苦的止息和滅苦之道,它們才是讓我們生命得到寧靜、智慧的道路啊!
 
從這則譬喻,可以很清楚地了知,佛的教誡是用以度人,使人得到和平、安全的,從來不是為滿足求知與好奇,他是一位現實的老師,只教導為人類帶來和平與快樂的學問。
 
(二)不以禪定為究竟解脫
 
在印度關於禪定有「四禪八定」,修習禪定可以達到世間最高的境界,如無所有處定、非想非非想處定。外道以為達到這些世間最高的定就是解脫了,但佛陀以為這還沒有證入實相、涅槃、真理。佛陀在未證悟以前,也曾在許多不同的外道師門下修學過各種禪定的方法,達到最高的禪定境界,可是他發現世間的禪定仍無法徹底解脫,因在四空定中,人反而容易陶醉於自在、輕安的喜樂,會障礙智慧的證悟。
 
在戒、定、慧三學中,禪定儘管重要,但只是居於輔助的地位。當入定時,意識不動,煩惱亦不會生起,就如石頭壓著野草,草暫時不會生長,也像靜坐時打瞌睡,感覺不到腿痛一樣,只能得到暫時壓抑,不能去除煩惱。所以,佛陀對禪定的看法是:禪定是獲得智慧的過程而非目的,修行最重要的是瑜伽禪定的深刻化,只是般若空慧——現證緣起正見,才能進趨真正的解脫。
 
解脫的種類有二:一是遠離無明的慧解脫,一是遠離愛慾的心解脫,如何遠離無明與愛慾?佛陀提出了八正道的中道德行生活。
 
(三)八正道的中道德行生活
 
八正道的生活內容即是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與正定,是一種合乎戒、定、慧三學的生活。
 
八正道中,正語、正業、正命是屬於倫理的行為(戒學),正語是不妄語、不毀謗,不作苛刻、罵詈、無意義的言論;正業的目的是提倡合乎道義的行為,如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正命是不從事對他人有害的職業,如販賣軍火、武器、毒品、或屠宰欺詐‥‥等。這些道德的行為不僅有助於我們戒 除貪染惡習,更是社會生活和諧不可或缺的基礎。
 
其次是正精進、正念與正定,這三者是屬於定學的修習。正精進使我們去惡就善,令善的心念能充分發展;正念是對身體的活動、情緒的感受以及觀念、思惟、見解等心智活動都能有正確的觀照,憶念不懈;正定則是透過集中注意力的方法,培育我們清明的心智、意志力及寧靜的心境。
 
正見與正思惟是屬於慧學的內容。正思惟是能愛護一切眾生,捨己離欲的正確思惟;正見是對事物的如實知見,我們常說「有正確的觀念引導,始有正確的行動」,正見是我們在實踐八正道生活時的首要基礎,有正見的引導,我們就可以遠離自私、瞋恚、慾念、暴力‥‥等不安的束縛,達到不偏不倚的中道德行生活。
 
五、結語
 
由戒、定、慧三學與八正道的生活內容,我們可以了解佛陀致力於改善的是「人」的知見與生活,解決的是「人」的問題。佛所示現的是在人間的比丘,在群體中過著平常的、和合的生活,這些都說明著佛陀不是脫離現實、全能的神,他是人間一位覺悟的人,他告訴我們「人」是可以依自他相互的尊重,融攝人生道德,創造緣起的人生觀。我們可以說,以「人」為中心思考的態度,即是佛陀的宗教態度,也是佛教不共其他宗教的殊勝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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