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道上
一花一世界



八十二年我和鴻祉回香光寺,到大殿禮佛,看到莊嚴的大殿卻缺乏花香供養,便約定下次回寺時,把插花課所插的花,小心翼翼地送到大殿供養諸佛菩薩。有一 天,碰到見沐法師,她問我們是否對插花有興趣,她願意教我們。那時師父已法體欠安,步履蹣跚,我 們雖是欣喜萬分,卻心有不忍。

之後,每星期我們都帶花材回去,她就教我們插花。從對花常識一無所知點點滴滴開 始學起,我們搬了張大圓桌,在大殿西側走廊,見沐法師體力已非常差,她靠在白色椅背上,雙手顫抖,全心投入,臉色蒼白,有時十分鐘,有時三十分鐘,必須回 寮房休息一下 。每位走過的法師,總是無限關懷地一句句問:「沐法師,不要太累喔!」「沐法師,可以撐得住嗎?」「沐法師,要多休息」.... 我們何其有幸, 讓病中的師父,把她絕頂的插花功夫,一剪一枝地傳授。好幾次,我和鴻祉幾乎紅著眼眶,哀求師父不要勉強透支體 力,回房休息,師父總是微笑著說:「沒關係,我休息一下就來。」五分鐘不到,她又從床上回來,繼續指導著我們。怪不得有次大師父經過,見到見沐法師精神奕 奕,很安慰地 說:「見沐法師只要有花,生命就可以活過來了。」不過大師父也很關懷見沐法師的健康,也讓我深深體會香光尼僧團的和合。

有一次,我們打開一束包裝得很漂亮的花,卻發現葉枯了,有些可惜,正躊躇不知如何處置,師父說:「沒關係,枯葉正像人生的無常,有生病的時候,不要捨 棄它,有時破 葉也有美麗的一面.... 花從含苞到璀燦,乃至凋零就像人生的過程一樣,而人生也該如 花一樣,因緣具足時應開放當開放,當歡喜就當歡喜,應與人共享就與人共享。」因此,每次見到路過的法師,見沐法師總是說:「某某法師,快!看!多美的 花!」看她沉醉在 花的世界中的神情,是多麼令人動容。

為了教我們就地取材,我們小心扶著她,一小步一小步從寮房走經大殿,到弘化堂旁 的菜園採山茶花。短短一程,走得汗流浹背。我們告訴她:「師父,您就在弘化堂休息,告訴我們需要多長的枝幹,我們剪回來。」師父說:「還是要實地教你們怎 麼取材,以後你們才知道如何運用現有的材料。」於是走一步休息一下,我們實在擔心她跌倒或體力不支。感謝佛菩薩加被,終於平安抵達菜園。

佇立在山茶花前,她無限感慨又歡喜地說:「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真好!好美的山茶花,真嬌美....」在她的眼裡,世上萬物皆是那麼美好!突然又像發 現新大陸一樣:「快來看!這是天生的『副』,好美的線條!」順著師父的手指,我們看 到了青翠蒼綠的枝幹,以及在枝枒上潔白高雅的山茶花,我們既驚喜又感動,原來自然界如此美好!師父說在台灣買材料太方便了,以前在日本,有時為了取一枝幹 需到山裡尋找 二、三個小時....,我發現她深邃的眼眸裡有著過去的奮鬥、毅力與耐力交織的故事。

有次要佈置會議場地,那天我們連續插了大大小小將近三十盆花,累得鴻祉和我直喊 直不起腰了,師父還是咬著牙,陪著我們,從頭到尾用心地教導著,沒有喊一聲痛、一聲累,她那凡事求真、求善、求美的慈悲心,真是令我們佩服,而她對美的涵 養,優雅的氣質,更是我們學習的目標。

由於插花供佛的因緣,我們和見沐法師相處了一段時日,看著她與病痛無常奮鬥,對佛菩薩堅定的信心、謙虛心、恭敬心卻與日俱增。每次把花供上佛桌,她一定站到大殿正中央,細細端詳是否端莊、整潔、對稱,細膩心與虔誠的心真是表露無遺。

花是屬於自然的,大自然的一草一木用心去欣賞,都可以讓我們打從心底歡喜,可是插花要能「捨」,有捨才能得,捨了才能顯現最美的一面,而以花供養自然有一份對佛菩 薩虔誠的心、結緣的心。而肅然禮佛時,沐法師莊嚴的慈容也在花的綻開中,對著禮佛的大眾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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