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流轉的動力:現觀智慧
與業力面對面:關於「業」,你有什麼問題?

佛法所說的業,不是宿命論、也不是定命論、機械論,而是由緣起流動開展的業論。 經由緣起的觀照,可以發現業是活活潑潑,可以創造也非常富有彈性, 只要願意在法上用功,便能夠為自己做出抉擇,隨時都可以再出發,隨時都是開始。



解讀業的真義  
[定業就是宿命論?]
 
問:佛教所提的定業,其中「定」的意思,跟宿命論的「定」一樣嗎?

悟:「定」業就像一般所說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善一定有善報,惡一定有惡報,善惡有報是肯定的——就是「定」的意思。另外一個說法,「定」字表示在業報和業行之間有決定關係,意思是造業後到現行之間會有一些時間,所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時間未到,就是業報的出現與業行間會有一些時間,無論是快速的、遲慢的、重的、輕的、大的、小的,這些都有它的時間性。至於一般說的宿命論,宿命是過去已經決定了現在的情況,如果全部都決定了,好像就不需要再用功或再做善事、再努力,因為命運都已經確定了,根本不必努力,努力也沒有用。
 
佛教講的「定」,是你所作的這個力量不會消失,但回過頭來說,因為它還是因緣相應,因緣相應是有因、有果、有緣,有時小的業會變成大的,有時重的業會變成輕的。再進一步,善惡的業報是指,由於善業,所以你轉得三善道的人身,生到善道後,你還是可以再造善業,或會起惡念再造惡業,這些都有可能發生,所以一切還是有改變的可能。
 
因此定業的「定」,與宿命論的「宿命」,儘管皆在說現在業果是受過去的業力、業行的影響,但在佛教中強調現在仍有改善的可能,所說的定業比較偏向業的善惡力量,即造業後的這股善惡業力是會現行的,什麼時候會現行——呈顯出來,那仍需要有因有緣有果的相應和合,所以佛教講業,既不是宿命論、定命論,也不是機械論,更不是無因論,而是由緣起流動開展的業論。
     
[轉共業,可能嗎?]

問:SARS 的流行或像台灣前陣子的大地震,佛教都解釋為共業,它是可以轉變的嗎?

悟:說到共業,九二一大地震,或SARS流行是共業,有的是大自然的反撲,有的是人為的,即使像美國的九一一事件的災害,人為的成分永遠存在。若就人為的共業來講,確確實實是共同招感的,人一定要戰爭嗎?這些當然是共業,但有時它也可以改變,也應該是可以改變的,像戰爭就是可以改變。至於地震,至目前為止,人類還沒有辦法預測出地震,但像颱風、降雨、風速、風向等,是已經可以測出並預防。雖然如此,颱風或者土石流所構成的災害,仍然少不了人為成分,還是不要太過嚴重地破壞大自然,才不會造成大自然的反撲。
 
所以共業可不可以改變?我個人覺得是可以的,如果大家體認到人與其他有情、大環境都是關係密切,相互依存的共同體,是共同營造一個共業的環境,有些狀況是可以改善而免受災難的。但是否馬上立竿見影,馬上改變就有斬獲,有時也未必然。因為既是共業,就不是一個人、二個人可以解決的;既是共業,對這些事情,不能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想要怎麼樣就不怎麼樣,大概不能立竿見影、一蹴可成。需要耐下心來處理,給它時間和因緣。
     
[業障深重,怎麼辦?]

問:請教一下,像我們生病了,或事情不如意時,常常都會歸咎於業障深重。聽過有個媽媽說,晚上小孩子常常哭鬧,她說這個小孩子業障深重,說他是冤親債主,師父覺得這種說法,會不會太消極?

悟:事實上我也常聽到這樣的話,一般人對小孩子多病,晚上常哭鬧,面對愛心的考驗,常會迸出這樣的話:「業障深重。」是帶有怨責的語氣。記得我小時候,母親常說我不好帶,晚上愛哭,她還年輕,想睡覺,卻要帶娃兒,就用打的,結果我就哭得更厲害。我的曾祖母看了說:「會哭的,是活的,是我家的娃兒。」於是她就起來抱著我,搖到睡著,一想到這些,成長的路上都是母親艱辛陪過來的。我想應該是小孩子有不舒服,因為他不會說話,沒有辦法,只好哭,哭是小孩的警訊。他那管什麼時候、什麼脈絡、場合,或別人的感覺,反正還沒學習規矩、禮教、規定,什麼時候不舒服,他就哭,其實做父母真的很偉大。

我們僧團曾有位法師,她去受三壇大戒,她發上品心,發願要受上品戒。平日就很用功,受戒前更虔誠地頂禮十萬拜,她非常用功。到了戒場以後,別人休息時間喝茶、泡牛奶,或者大家一起談談天,她都沒有,不是打坐,就是拜佛。但是在戒場期間,她得了「皮蛇」,「皮蛇」是濾過性病毒感染,日夜不停地神經刺痛,痛得她身心失調,她說:「到底出了什麼事?什麼時候不好發病,就是這個時候發病,原來我就是業障深重。」很多人來看她,也跟她說:「啊!你確實是業障現前。」自己說說還不打緊,一聽別人說她業障深重,內心變成愈不平衡、愈不服氣。
    
◎業障是指修行的障礙

人在運氣比較走下坡,老病衰蹇等不如意,這些狀況的出現本不在預期之中,是本不該有的困擾時,就會說業障深重。其實若在字詞上了解,業障是行為的障礙,例如你的路本來很好走,突然那裡放了一塊大石頭,你就走不過去,不好走,這就叫業障,有時確實是行為的障礙,行為的不順暢,這叫業障。而一般說業障,是講修行上面有障礙,家中有個愛哭、愛生病的小孩,是比較累,但真正障礙我們不能修行的,是因為有這個小孩子愛哭嗎?只有生病嗎?生病不能修行嗎?還是小孩哭鬧不能修行?
 
我曾聽人說:「哎呀!我腿酸呀、麻呀!所以我沒辦法修行。」修行是指說對治煩惱,不是在說打坐,修行不一定專指打坐。所以當說:「你就好好修行。」時,他會回答:「啊!我沒辦法修行,因為我還沒掙到養老金,等掙到養老金再修行。」更有趣的還會說:「我還沒掙到健康的身體,等身體健康了再修行。」「我的房子還沒蓋好。」「我的小孩子還沒結婚。」「孩子結婚以後還沒生小孩,生了小孩以後還沒生男孩。」「夫妻倆常吵架鬧離婚……,所以我沒辦法修行。」修行的障礙就是指這些嗎?
    
◎解決問題最重要

我們得重新來檢視什麼叫業障,能夠阻礙你修行的障礙是這些嗎?有時說不能修行叫業障,結果打起麻將來,哇!幾晝夜都沒有關係;逛百貨公司,更是精神百倍。由這裡也可以看到所謂的業障,是從修行的角度來說。修行是你修行,回到當下的因緣,看清當下因緣是什麼。

小孩為什麼哭,需要父母幫他解決問題,睡得不舒服?生病了?需要安撫?這些都有可能發生,需要幫他解決。若只是說「業障深重!冤親債主!」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這只在說明大人們的焦慮,不耐煩。
   
[消業障妙方]

問:很多居士都會問,業障到底可不可以消?
 
悟:業障如果是設定在修行的障礙,假若是外在的問題,那麼把障礙解決不就消了部分嗎?但更多問題點是來自你怎麼去看待這問題。譬如之前提到小朋友愛哭,小朋友愛哭是業障,小朋友不哭,業障不就消了嗎?小朋友哭是人生的某個階段,有時確實會障礙大人用功,而大人期待的是乖乖的、好帶的小孩,偏偏他就是要哭。其實家中多一個小孩,會只是一個小孩嗎?每個人成長的彈性互動,相互的學習,緣起就在其中調整出來,問題不在業障可不可以消,問題在我對緣起不了解,不接受,對生命間有不正確的期待。
 
問:我們常常被教導說,要布施做功德,用迴向的方式消業障,不曉得這種方式,是不是真的能消業障?或者說要懺悔業障。
 
悟:懺悔業障在普賢十大行願裡是很重要的。懺悔業障、常行布施、普皆回向都是宗教心的表現。如果回到剛才的例子,撫育一個小朋友,是很大的布施、慈悲,當修行時,就會比較安心,但求「安心」,先將問題解決,要修行時,這個障礙就會減少一點,我想這是次第問題。
     
◎做功課調柔身心

至於說布施的功德是不是能消業障?能夠布施,當然是功德,至於做功德有迴向心,這些都可以分成好幾階段來說。人有做功德的心、有做功課的心、有迴向的心、有懺悔的心,他的心先調柔了,自己就會有宗教心來看待世間的問題。也因為調柔了,看問題比較不會與逆境對立,這是善業的開始。
 
宗教常讓自己用轉換心情的方式,所謂「以己度他情」,可以算是做功德。另外有所謂做功課懺悔業障,經典裡面常常說「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要認識什麼叫業障?不如回到自己身心去反觀,自問自己:「現在的煩躁在那裡?我的不耐煩在那裡?看看眼前的這個境界,跟我身心之間的關係。」我的內在先處理後,再來解決呈顯在外的那件事情,因為你先處理自己身心的呈顯,便能如實地看到內在的團塊,這就叫功課做了。

做功德、做功課能不能抵償罪業?調柔自己的身心是必須的,這樣才不會誇張擴散身心的負擔,這是非常需要的。至於將功贖罪式的抵償罪過,有了這個就馬上要架到那個上面,其實若論時間、場所、因緣條件,已經回不到當時發生的那件事情的因緣上,只求當下做功德、做功課的心安,就很不錯了。真正的迴向消業障,我想一切還是回到緣起——有因有緣,是名因緣,因緣要和合相應。

所謂緣起法的觀法,就是你常常要回到問題上面,你要解決什麼事,例如有沒有發現面對那個小孩子的哭鬧,你是不耐煩的。問題在你對他的哭聲,已經煩躁起來了,而且你企圖要把它當作跟你無關的對象,認為或感覺它是與你身心無關的境界。在緣起的修法裡,要培養一個習慣,除了解決那件事之外,還要回到自己身心——看到我當下身心狀況,對這件事情的反應是什麼——而不是只解決那件事情,沒有處理身心,這是一個蠻重要的觀法。有時這種觀法,並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只要你能夠如實地看到現在身心對這麼一件事情所呈顯的反應。可能也不見得是那小朋友出了什麼事,而是你煩躁,起煩惱心了,自己產生障礙了。功德的根本,應該就是在這個地方。以小朋友的哭來說,除了看到自己對小朋友的煩躁外,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我自己先焦慮,不只是因為小朋友煩不煩惱,哭不哭的這件事。
     
◎先安心再做打算

像每年大專聯考的季節,家裡有年輕學子要聯考,家人期待他考一個好的學校、好的科系,說這會影響將來就業等問題,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家人的焦慮,一直在旁邊焦慮、焦慮,焦慮地表達這、表達那,嘮嘮叨叨,趕快補習啊、食補啊,各種情況都可能出現。從這裡看到,一方面是愛心,一方面是焦慮,另一方面是想為對方做點什麼。

我想這些也都可以當作功德,或去神佛面前點光明燈,拜懺,占卜改運,社會的宗教現象非常多,這些是社會需要的,然而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因期待產生的焦慮,如何安下心來?你曉不曉得,有時不考的人比考試的人還焦慮啊!你可不可以不再嘮嘮叨叨,自己學著先安頓下來?這個時候最好輔導大人去念念佛,或者打打坐。每天做功課,做功課安心,也讓自己安頓自己,這些可能也是一種功德,功德應該是有很多種的。
 
人在臨命終,事業變動、家人聯考、親人生病、天災人禍等等事件發生時會焦慮,會有煩惱心;但有時沒有發生事情,還是有很多的煩惱心。所以煩惱心,除貪瞋痴大煩惱外,有時也是充滿了愛心,「愛的焦慮」、「愛的迷惘」,無明與愛也是一種充滿焦慮、患得患失的煩惱心。
 
所有的功德,解決的究竟之道,是大家的心先安下來,把事情看清楚。它的因緣果報,前因後果,這些都是緣起法,有時是主觀的感覺煩惱在作祟。主觀使問題變得複雜,當然客觀的現象不會沒有,他們是因緣和合相應,其實佛陀說,人的心是可以很安心的。

 改善,從心開始
[科技解決一切問題?]

問:像基因改造,是因為之前的人,面對食物不夠的情況,會想到如何增加食物,改善人的生活。但因為科技的發展,食物是增加了,卻又製造了其他的污染,這些轉變,可能帶來其他副作用,或者其他煩惱的問題。科技的日新月異,會不會又陷入另外一種困境?

悟:會的,人會愈來愈物化,因此要呼籲回到人的身上,人才是促進相互依存關係和諧的根本問題。當然科技能改善人的生存條件,例如食物生產,這還是一種希望,對科技的期待,以為單純從科技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從緣起法的觀察證明是不可能的,因這樣將又陷入另外的困境。一般的人覺得科技帶來很多方便,就認為只要透過科技,便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但事實上,從緣起法觀察,科技只是一部分,更根本的問題是回到人身上,人還是需要修行。一定要重視人的主體部分,若人心這部分不純正,沒有正知正見,又會衍生了另一個負面問題。重點是人心的問題,而不是科技的問題,人心是比較根本的。是內外因緣和合相應,才不會愈來愈物化,人生存的因緣才能改善。
     
[怎麼說善論惡?]

問:初發心是好意,後來卻演變出許多問題,這讓我想到善業惡業中的善、惡怎麼去區隔?
 
悟:我們常講,善業是之後產生好的結果、樂的結果就叫做善。有時,好的結果、樂的結果又是針對自己的身心來說。從正報、依報上,有正面的、好的,這叫做善。可是這種善,有時又得從自他來說,對自己好,不見得對別人好;有時現在好,不見得將來就會好。有時善在別人是好,不見得對自己也好,這還是叫做善,儘管這樣好像有一點遺憾,但它還算是好的。所以最好的善是結果對自己、他人都有正面的好。「善」的界定,要看自己、他人,或者依據人數多寡,有時還要看現在未來的時間,看它前後因果關係,這些依世間法是可以量度的。但它終究是世間法,有相對的條件因緣。古人說:「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是可以理解的。

剛才也講到無記,無記不屬大善大惡,行為沒有很明顯的善惡屬性,它不招感善惡果報,所以叫無記業,我們有很多這種行為,這是佛教很特別的地方。
    
◎心的改善才是根本

剛開始的出發點原本是善意,後來卻演變出許多問題,就像當初發現原子,是用來取代能源的方法,可是到後來第二次世界大戰,卻變成戰爭的原子彈,這種演變是人類始料不及的。從發明的本意來說,應該不是這樣。所以,從這裡可以看到人的自我檢查、反省、相互制約,最後一定要重視心的修行,本質要回到這點上才對。我們所重視的,不僅要便利的生活,更要重視人心、要修行。

業會驅使我們產生因緣的相應,事實上,有很多是我們過去習慣的力量,這個力量本身藏在那裡,你有時根本就不知道,但它確實在你的色、受、想、行、識的五蘊身心世界、生活的環境周圍,一旦時機因緣成熟,自然而然產生相應,它就會現行了。這一股業力沒有堅實、固定、不動的實體,它一直是一股流轉的動力,相似連貫的感覺,如果我們定下心來用功修行,這股團塊會慢慢鬆下來,甚至會發現並沒有任何人在指揮它們,只是自己內心的一團糾纏。改善自己,改善別人,學習緣起是條捷徑。

你是你來生的設計師     
[滿樹桃花一粒種籽]

問:曾在佛經看過這樣的故事,一個乞丐的婦人用很少的米供佛,供佛之後,下輩子就成了轉輪聖王。另一個故事是比丘恥笑阿羅漢聲如狗吠,結果五百世成了狗身。這樣的故事讓我想到「業力微小轉廣大」,業力為什麼會轉廣大?

悟:業力為什麼會從微小轉廣大?微小、廣大,你說大與小會不會轉?我想會轉的。你所提到這二個故事有強烈的對比或比較關係。一個卑賤的婦人,用微少的物品供養佛,她報得世間最榮耀的轉輪聖王。佛經確實是有這樣的記載:有位乞婦,她看到佛陀出來托缽,她很想供佛,她所有的東西,只有手上乞討的一小撮米,於是她就很歡喜地把所有的米都供養了,這叫全部吧,這一小撮的米對乞婦來說,和一個錦衣玉食,一餐可以一擲千金的人比起來,也是一種對比吧!這就叫施捨,完全放捨的善心,是她整個的全部,這已經不是用米的多少來看待了。
     
◎我只是罵他一句話

另外一個故事是年輕比丘看到一位老年比丘,老比丘的聲音不好聽,年輕比丘就說他的聲音像狗吠,老比丘就跟他講:「我已經證阿羅漢了,你這樣講,是造了口業,你會墮落。」佛教中的阿羅漢,在大乘或小乘中都有,阿羅漢譯成中文有殺賊、無生的意思,殺賊是殺了煩惱賊,已經不會再造業,不會再有輪迴、生死的煩惱,故叫殺賊。也叫無生,即不會再有與生死相應的罪業,對世間是所作已辦,梵行已立,不受後有,是淨化到究竟極果。既是已經證了究竟極果,是出世間的聖人,他不會與我們一樣生煩惱,無知無明造罪業,或造有漏善業。所謂的煩惱是指紛繁的無明愛欲,貪著、迷惑、擾亂身心,這些會自己干擾自己,同時也會干擾侵害別人,更嚴重的可能會是個世間危險人物,這叫做煩惱。阿羅漢是指他的修行、德行,已經淨化到對世間沒有侵害、干擾、煩亂,才叫殺賊、無生。阿羅漢的修行,已經到達究竟出世間的聖人,他已去除煩惱、惑業及生死。
 
我自己也曾經想過這個故事,可能老比丘的聲音確實不好聽,這是他色身的缺陷,但現在說證阿羅漢是心地修養的問題。而有時修行不見得可以處理他既有的聲音、色身、或肉體的缺陷,我們必須分成二部分來看。這位對世間已經沒有侵害、干擾、煩亂,無漏的聖人,年輕比丘聽到他的聲音卻說像狗在吠,這是年輕比丘的心地及他的口德出問題了。
 
我常常形容一個證阿羅漢果的人,他是光風霽月,就像晴空萬里,根本與世無爭,沒有煩亂、侵害,反而是年輕比丘自己心裡有煩惱心,對外境不順己意,產生相應的煩惱或傷害,在對應關係裡,他以自己的煩惱心,造口業,說對方像狗吠。

中國禪宗也有一段這樣的故事。有一天,蘇東坡去看一位禪師,問:「你看我在這裡打坐像什麼?」「像一尊佛。」禪師反問:「你看我坐在這裡像什麼?」「像一堆牛糞。」蘇東坡很高興,好像損了那位禪師,非常得意。結果他回去跟蘇小妹說他的勝利,蘇小妹卻回應:「你看別人,是一堆牛糞,而有修行的人看你是一尊佛。」
 
用現代話講,就是狗眼看人低,你是用什麼眼光、心地,來看他人、世間?世間上,他人身心的殘缺,有時不是很順眼,你看了以後,什麼話不好說,要說像狗吠?這是從年輕比丘的煩惱心地,產生的行為——口業,整個身心都是如此,當然要遭受果報。

緣起之所以由微小的因,變成廣大的結果,從以上所舉的二個故事來看,尤其是那位嘲笑老比丘的年輕比丘,並不需要老比丘像閻羅王或上帝一般,來責備懲罰他,不需要的,而是他自己整個身心就是如此,所以才會呈顯這樣的結果,這是業從微小轉廣大的例子。
    
[不要輕忽業的力量]

問:師父在前面提到泡茶的茶壺,跟這兩個故事相對照,對我有很大的提醒。

悟:提醒自己造過的行為——業,它會變成業的力量,這些力量,會再左右、反熏我們自己,不要輕忽這股潛在力量。佛教所講的,是我們有創造自己命運的契機,這就是自由意志。
 
但是也必須知道,雖有自由意志,重點是對你之前的作為、思維模式,要多一分醒覺。不管是外在色身還是內在思惟,一些既成的現象,就像老和病的色身,外在環境是極大的因緣,要改變會有它的困難;倒是要對自己的習氣、思維、行為模式,多一分醒覺,轉變就比較有可能。但應該不會只是念個二、三聲佛號,念個十句、八句的咒語,吃幾餐素齋,就希望我的命運翻轉過來,這還要有大毅力、大善根的吧!
 
要改變命運,之所以說既容易又需要大善根,是知與行的因緣相應,不是那麼輕而易舉!難在哪裡?在我!大家對自己要有點耐心,儘管我說:「觀念改變,行為就改變;行為改變,命運就改變了。」儘管有我的自由意志,但是自由意志,不是我想做什麼,就可以全部都OK,不太可能這個樣子吧。所以要給自己多些沈穩耐心,我的觀念是改變了,還得面對平常行事的配套——理由頓悟,事需漸修——如果說修行,要把行事三百六十度轉變,得從緣起下手。
    
[為什麼要受戒?]
 
問:往往有些居士,受戒前都面臨一個掙扎。就是萬一他犯了像殺生、殺人的這些行為,有受戒跟沒受戒,果報會一樣嗎?

悟:有受戒跟沒受戒,果報一樣嗎?我的答案是兩者都是有果報的,這應該可以確信。像前面那位年輕比丘,他有受戒,也出家修行,但是他沒有修口德,後面還是受果報。我想受戒是多一分提醒、警策、警惕的作用。於是有人接著問:「如果這樣的話,一定要受戒嗎?心好就好,何必一定要受戒?」我的答案是:「每個人都是心好就好,世間盡是好人。但問題是,世間還是很多歹事不斷發生啊!」
    
◎持戒提醒自己

所以不是心好就好,還是要受戒、持戒,然後提醒、警策自己,這是需要的。《法句經》裡面說:「莫輕小惡,以為無殃;水渧雖微,漸盈大器。」不管是江還是河,都是從涓涓滴滴的小水累積而成,而燎原的可能是星星之火,所以我們在有漏的身心行為中還是要受戒、持戒,不斷地提醒自己。佛法告訴我們,大家都是生命的共同體,有相互依存的密切關係,你不僅要珍惜自己,也珍惜別人,不僅是尊重自己,更要尊重別人,這就是緣起的修行。

所以修學佛法從多聞熏習、如理作意開始,作意,即是受戒持戒。人生隨時隨地都在面臨考驗,面臨抉擇,抉擇不是只有一次。每一次身口意的行為,隨時都在挑戰抉擇中,隨時都要修行,都要持戒。要多造善業,惡業是造不得,莫輕小惡以為無殃,注意〈即作意〉我們每個的心念,每個身口意都是修行的開始。
     
◎受戒是修行的開始

問:如果受戒跟沒有受戒,果報都一樣的話,我們受戒還有犯戒的壓力,這樣大家就不會想受戒了。

悟:我曾經聽不想受戒者的藉口,說受戒後再犯戒,有犯戒壓力。這好像是說不受戒,還有個最大的好處,因為沒有戒要持,所以根本就沒有犯戒壓力,這是大錯特錯。到底是沒有戒要持,比較好呢?還是受戒以後,有警策警醒自己的作用,這才叫做開始修行,才划算呢?
 
更有人以為受戒後不必持戒,只要有受戒就有豁免的優惠。我個人覺得,應該要受戒,提醒自己,知道佛陀說那些事不可以做,持戒是做人的本分事。其實我們從小到大,父母親教育我們,這個可以做,那個不可以做,在整個受教育、成長的過程,不都是有人告訴我們,這個不可以做,那個不可以做嗎?因為有人提醒,對錯應該是更加明確。所以應該要受戒,儘管做錯,宗教裡還有懺悔,還是可以透過懺悔來改正自己,人非聖賢,孔子都還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怎麼懺悔?就在你的師父或老師的面前說:「我做了什麼,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就是希望不要再犯。所以受戒最可貴的,就是可以懺悔,在懺悔之後,對自己來說,就有一份期許;更進一步,以後面對這樣的事情,用什麼方法,來改正、修訂它,不要再犯。當然,對於修行來說,也並不是那麼簡單,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有時候屠刀是放下了,不再重操舊業,但立地轉身超凡入聖,還有一段需努力的距離。
 
成佛的路,還是要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慢慢地修行,所以要珍惜這些一點一滴。再說戒有作持和止持,止持去惡,作持成善,經典裡常提「一點、一滴、一沙、一塵」,儘管是非常微量的善,我們都要去做;儘管自己的行為只是一點一滴,一沙一塵的惡,還是要努力去之。這就是四正勤,即「令已生善增長,未生善令生,已生惡令斷,未生惡令不生。」

修學次第是戒定慧三學,受戒是我們學佛的次第之一,所以一定要受戒——止惡行善。佛教的可貴,就是告訴我們,應該要修學戒定慧,要以持戒做為基礎,漸次增上。所以受戒是需要的,並且有一定的步驟。
說持戒,當然也要修法,從持戒修定修慧,慢慢一步一步地累積成佛的資糧。因為我們還是在凡夫地,在凡夫地就會有進進退退、善惡摻雜的情況。我想,戒律還是蠻管用的。
 
 來生去處現時定  
[臨終正念往生善趣,之前的惡業還在嗎?]

問:剛才法師還說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對於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他往生的時候,如果能夠正知正見,一念專注的話,佛經也說,他會往生善趣。可是他以前惡事的業報,是不是就不見了呢?還是以後會再受報?

悟:不要說臨終的時候,就用平時的例子較容易理解。如果一個人,平常就惡貫滿盈,壞事做盡,倘若他有一點善念,就像死刑犯陳進興,他對母親還是很孝順,也很愛他的妻兒,如果這就叫做善,每個人身上,善惡都是可以同時存在。那麼他的殺人行為仍要接受社會制裁嗎?我想是肯定的,怎麼就會一筆勾消呢?但是如果他現在起了善念,不再造惡,儘管還是要接受原來的懲罰,可是這些善念,也是隨著他心念轉,這些也都是存在的。
     
◎善惡一念間
 
所以我們反而要看到,不要絕對地分做兩極,人有惡的,也有善的,很多情況,我們都還是善念比較多。我曾經看過一個記錄,有個大家公認的好人、大善人,而且是非常善良。有一天,他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發了一頓大脾氣,失手做了一件大壞事。結果不僅別人疑惑,連他自己都要問:「平常的我,那個大善人,到那裡去了?」他做了一件大壞事,當然要接受懲罰,被抓起來關。服刑時,他在監獄裡所得到的待遇,應該和監獄裡其他犯人都相同吧?可是他平常都是善良的,也有正知正見,儘管有出差錯的時候,但是他的迴光返照或自我覺醒,還是比別人強。我相信他同樣坐牢,待遇及外在的環境,和其他的犯人應該相同,但是他的心境,應該還是不相同的。

佛經也說過,如果有人做了很多善事,但是有一回做錯事,掉到三惡道。惡道還是會去的,但是他也會很快地醒覺,很快就能離開那個地方,就如同彈簧般,彈離三惡道。就世間的情況來說,也是可以理解,如果自己醒覺了,趕快去自首;或者不離他平日的行為習慣,人家也會覺得,他以前沒有前科,也沒有什麼問題,怎麼現在突然會這樣,判刑可能會減輕一點。這是用既有的經驗來說。

佛教講業時,除了論斷這件事情是善是惡,對於平常的行為,也是不會忽略的。而且凡夫造的有漏業是忽而善,忽而惡、忽而無記,因此需要有戒定慧來引導,只有阿羅漢聖人已經無漏,才能不退轉。緣起的業力論,是相當活潑,隨時都是開始,這就是佛法緣起的業力論。至於說臨命終時,能正知正見,他去世後,根身已捨,眼耳鼻舌身意識,不再現行造業,就是最好修行解脫的時候。佛曾對年輕比丘說,不要疑悔生到何處,只要專注在正知正見。
     
[比丘憶念小鹿,轉生成鹿]

問:師父提到的業力論很活潑,讓我想到所聽聞的佛法裡,常常提到「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業好像對我們往生有很重要的影響力。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個出家人,他養了一隻小鹿,而在憶念小鹿的同時往生了,結果下輩子就轉化為鹿。到底是什麼力量引導他,使他下輩子化為鹿身?我對憶念的力量這麼大感到疑惑,憶念會大於他在世累積的一些善惡業嗎?

悟:修行的功力,還是功不唐捐,大家不必懷疑。故事說這位修行人,原本他在山洞裡修行,有一天打坐時,聽到老虎吼叫的聲音,原來是一隻老虎正在追逐一隻母鹿,母鹿情急之下掉進溪流中,那時母鹿剛好生下一頭小鹿,生下小鹿後,母鹿就死掉了。這位修行人想,小鹿沒有被老虎吃掉,媽媽死了,這下怎麼辦?於是修行人就照顧這頭小鹿,去化緣牛奶來餵食牠。從牠剛生出來,就開始照顧它,一直照顧到這頭鹿可以自己走、吃草,自己可以生存。
 
修行人對小鹿非常照顧,卻也變成他的掛念,只要沒有看到小鹿,他就會擔心,是不是被老虎吃了,還是被獵人打了,還是掉到溪流裡去了?他總是惦念、擔心著,就會去找這隻小鹿。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這隻鹿在他的視野裡消失了。後來,這位比丘年紀也大了、老了,去逝後就轉生成一隻鹿。當他轉生成鹿以後,他自己也覺察到,我是修行人,怎麼會變成這樣的軀殼?因為如此,產生了慚愧心,很快地也就離開了鹿身。
 
這故事在說,人整個身心全部都沈浸籠罩在自己的業習裡,我們意識所思惟、記掛的是什麼樣的行為。這位修行人,當然他還是充滿了慈祥,如母親般的愛心、照顧心,但是因為他觀察那隻鹿,並沒有看破、放下,直到下輩子,就轉為鹿身。好在他的修行功力,所以很快醒覺,彈跳離開鹿身,至於他有沒有進入解脫,走出世間有漏生死輪迴,這又是另一種工夫。
     
[臨終時三種決定往生的力量]    
◎重業

人在臨命終時,決定將去那裡,常常有三種情況來決定去的方向。第一是很重的業在做決定,若是很重的惡業當然馬上去地獄、餓鬼、畜生,馬上就投進三惡道;若是很強的善業當然馬上升天或做人,毫不遲疑。所說的重,是極強的惡善等業行,都會馬上反應出來。其實平常的日子,我們在處理事情,映照事情時,第一個決定的,就是你強烈的業行。很多人的業特別重,一斷氣即刻升天,或一斷氣馬上下地獄或進入畜生道、進入人道,這叫做重業。這是很乾脆的。
     
◎習慣

第二,由習氣做方向決定。習氣是習慣性,他也會構成臨命終時去向的決定條件,這從自己平日的習慣性也可檢證。有些人的習慣性是出個遠門,拖拖拉拉的,已經要走了,然後又折回來,這個沒有拿,那個沒有帶,很多的記掛,三折五返,不能一走了之,而一直要在拖拉牽扯中,久久下不了決定。再說人做決定時,其思考方向也各有千秋、各擅其習,以群體為主或以一己為念,從規矩為先或所知解為首,這也是習慣性,就是習氣,由習氣決定的是大有人在。
     
◎憶念

第三,是憶念決定將去的方向。有時臨命終時,儘管惡業很重,但在那個時候出現一念的懺悔,是善心的、感恩的,是對世間的慚愧、虧欠或歉疚,如果這樣的慚愧懺悔夠強,可以引導他往善的方向,而不是以前惡的習慣。只要一念善心生起,轉入善趣是有可能。

於是前面問的題目,那些平日的善惡造業會怎麼樣?善惡償還是肯定的,但業要現行仍待因緣果相應,於是就有報的遲速、輕重、大小轉變的差別。當然仍會留在後面償還,但因現在所現起的較為強烈,可以先現行。我們出門時不也是如此這般嗎?有時當下所生出來的心念很強烈,就是你現在覺得需要去處理的,而這些自然會驅使自己把它排在第一位。
    
[自己是業的主人]

所謂的業是力量,它是隨著你的意志、思想來決定的,其流動的方向力道是有輕重的。這股力量,從身、口、意表達出來,它可能是善的、惡的或無記業,修定則有不動業。佛法告訴我們,行為過後,它會轉化成潛藏的影響力,成為個人的別業和群體的共業,這個群體可大可小,此群與彼群間又有其不共業,這都在思業和思已業,由思——念為決定。隨時都要用功,隨時都是開始,要修戒定慧。因為人隨時隨地都在抉擇中,審慮、抉擇、決定,發生行動,而這過程常在瞬間完成,其決定方向可能是已成的,如極重的善惡業;也可能是一向所習,或者臨時憶念而轉彎,這些都有可能。它可以透過靜下心來,學著觀察我們日常行事的心的動力現象,從中體驗出來,是很直接,它是流轉的動力,非一成不變。

一般講業,大多拘限在業障或因果報應,常以宿命論、定命論、機械論、無因論來說,但佛法所觀照的業,是可以再創造,非常活潑有彈性的。只要你願意靜下心來用功,就可以做自己的抉擇。為什麼要做這些抉擇?最主要的原因是,當你身心平穩、透徹、安詳,你將發現那當中沒有堅實、堅固的實體,沒有一成不變的實體,只有相似的連續流變,我的苦感、不舒服、不甘願,其實只是意味著情緒的自憐、構成我的糾纏、一千個一萬個的不肯放捨而已,那當中是沒有「我」可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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