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了，南臺灣午后的陽光仍曬得人頭昏昏的，這天氣實在熱得悶！我拉拉身上的長衫，恨不得把袖子捲起來，想起某甲師警告過我：「出家人要注重威儀！」伸出去的手，又停了下來，就因為前些時，在寺裡，我穿著短褂，把袖子捲得高高的和信眾閒聊，被某甲師看到，他一臉嚴肅地告誡我，還叫我不要專找人銜殼子，害我當下很難堪！以前在家時夏天我都穿無袖的，坐在門口和隔壁王太、孫太一面聊天，一面乘涼，誰說那是講是非！怎麼出家後卻要守這麼多規矩，麻煩！麻煩！ 

新公園內三三兩兩的行人，偶爾投射過來異樣的眼光，我站在指定集合的地點，手中掐著念珠，有一句沒一句地念著佛號。等著等著，不禁哈欠連連，感覺有些疲倦，出家這幾個月來，每天一大早起來，跟著大眾師上早殿，緊接著又是過堂， 又是出坡.... ，確實上了年紀，記憶力差，在家時，媳婦常笑我：「媽，這件事您已說過 N次了！」想想怪尷尬的，動作又慢，要學那麼多的新鮮事，就好像「捉公雞下蛋」，實在吃力！還好，上星期連絡以前一起去朝山、參加拜懺的林師姊，探聽到這次前往××寺的朝山團，我興奮好幾天！ 

好不容易人都到齊了，上了車，一看，全車竟然只有我一個出家人，其餘全是居士，為免尷尬，我靠著車窗閉目養神。隔壁座的太太，還帶了個四、五歲的小孩，小孩那有不愛玩的？只見他一個勁兒爬上爬下， 臉上紅撲撲地，我又想起了我那個寶貝孫子.... 「阿媽！阿媽！」稚嫩的童音在耳邊響起，我差點應了一聲，定神一看，才想起他不是小偉。當初講好不幫媳婦看小偉的，現在怎麼反而想他？ 

說起來最捨不得的就是小偉了，出家後我溜回家幾次，請媳婦幫我剃頭，被某乙師知道了，說我不自己學，說我剃了光頭，穿著僧服抱孫子！又說我三天兩頭往俗家跑，妨廢道業什麼的，但又有誰能幫我剃頭？我真不懂我抱我的小偉，又招誰惹誰了？每次聽兒子與朋友講股票經、女兒的珠寶鑑定論，反正我回家就聽這些嘛！我還是一樣念我的佛呀！想到這裡，我不禁加快掐念珠的速度。 

「各位居士，我們今天很有福報，有一位法師和我們同車，現在請法師為我們開示！」頓時車上響起了如雷的掌聲，還有人合掌恭念「阿彌陀佛」，法師？是在說我嗎？睜眼一看，全車的人都看著我！「法師！請您開示！」領隊已走到我面前，恭敬地合掌將麥克風送過來，等我說話。 

完了！開示？怎麼開示呀？全車安靜無聲，我的心卻跳得碰碰響，過了好久，只得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會這個.... 」，他們瞪大了眼睛， 似乎很難理解我的慌張，這時前座一位居士說：「請法師告訴我們您念佛的心得，好嗎？」啊！心得？自己出家以來，每天記掛俗家那些人、事、物，怎麼可以告訴他們？天啊！一時間竟擠不出半句話來。 

「可能法師今天沒有準備，那我們下次再請法師開示好了。」領隊為我找了個下臺階，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再也無心念佛了，想不透以前聽法師說法，認為法師開示是理所當然的，怎麼出家後，身份一轉變，就換成要開示了？出家、在家有差那麼多嗎？望著窗外擦身急駛而過的車輛，我竟愣在那兒。 

到了目的地，已是夜裡十一點，下車後我把僧袋放好，穿上海青，披上袈裟，一切準備就緒，大家都排好隊伍，要開始拜山了，領隊拿著引磬到我身旁，「有法師在，請法師走在前面帶領我們！」說著把手中的引磬交給我，天呀！法器、唱韻、領眾，這些我怎麼！會呀「你們自己帶就好了，.... 」我小聲地說著，臉上漲紅了一片！還好燈光黯淡，沒人瞧見。 

我默默地走向隊伍後面，跟著大家一拜一拜地拜著，希望沒有人再發現有個「法師」站在隊伍中，法師？真不是滋味，原本以為老年出家， 清心念佛，多麼自在，沒想到...，站起身來，理理已皺的袈裟，突然覺得穿在身上，它竟是那麼重、那麼重.... 

回程路上，腦海裡浮現了出家前聽一位師父說的：「老了才出家本身有許多限制：體力差、記憶力退化、習氣重，僧人既要修道，又要弘法，老人的適應顯然較為困難。出家更有一份回饋社會的責任，必須認識清楚，如果把佛寺當養老院，倒不如在家安心念佛來得自在。」看來他說得一點也沒錯，出家真的不是養老.... 我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