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除不善根:向智尊者作品選集
捨斷不善根,饒益自他:善根、不善根的社會意義

受貪、瞋、癡所左右的人用力於傷害自己與他人,過著身、語、意都「不善」的生活;但一旦捨斷貪、瞋、癡,他將不再用力於傷害自己與他人,心不再悲傷與痛苦,他了解自己、他人與自他雙方真正的利益,不再過邪惡的生活。



 
斷除不善是智者直接體證的
〔 不善應捨棄〕
 
「噶拉瑪人,你們覺得如何?貪、瞋、癡生起時,對人有益或有害?」「有害,大德。」「噶拉瑪人,貪、瞋、癡的人,為貪、瞋、癡所操控,思想也受制於它們,他殺生、偷盜、邪淫、妄語,也教唆他人做同樣的行為,這樣的造作會使他長久受害、受苦嗎?」「是的,大德」。
 
「噶拉瑪人,你們覺得如何?這些行為是善或不善?」「不善,大德。」「會遭人責罵否?」「會,大德。」「會被智者稱讚或責備?」「責備,大德。」「造作之後,是否會導致受苦與受害?或在這種情形下會如何?」「造作之後,會招致受害與受苦,在這樣的情形下,它如是向我們顯現。」
 
「因此,噶拉瑪人,我們說:不要相信傳聞(口耳相傳的宗教傳統),不要相信師承之教,不要相信道聽途說,不要因經典的權威性而相信,不要因推測、邏輯思考而相信,不要相信深思熟慮的理論,或因思量後喜好的見解,或他人看來擁有的能力而相信,也不要因認為『這位比丘是我們的老師』而相信。」
 
「而是當自己知道:『這些事是不善的,該受責備,會遭智者責罵,若造作了會帶來痛苦與損害』,就捨棄它們。」(《增支部》3: 65)
 
〔為何要捨斷不善根?〕
 
有一次,一位名為闡那(Channa)的遊行者來拜訪阿難尊者,向阿難如是說道:
 
「阿難!我的朋友,你教人捨斷貪、瞋、癡,我們也如此教導他人。但是,阿難!我的朋友,你看到貪、瞋、癡有何缺點而教人應捨棄呢?」
 
「朋友!貪、瞋、癡的人受到貪、瞋、癡所控制,思想被它們操控,而用力於傷害自己,傷害他人,或同時傷害自他,他的心承受痛苦與悲傷。但貪、瞋、癡一旦斷除,他即不再用力於傷害自己,傷害他人,或同時傷害自他,他的心將不再感到痛苦與悲傷。」
 
「貪、瞋、癡的人受到貪、瞋、癡所控制,思想受其操控,過著身、語、意都不善的生活,他不知曉自己真正的利益,也不知他人的利益,更不知兩者的利益。但貪、瞋、癡一旦斷除,將不再過著身、語、意都不善的生活:他了解自己、他人與自他雙方真正的利益。」
「朋友!貪、瞋、癡使人眼盲、無所見與無知;此三者摧毀智慧,註定痛苦,不導向涅槃。」
 
「我們已看到貪、瞋、癡的這些壞處,朋友!所以我們教人要捨斷之。」
 
「即八正道,所謂: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朋友,這即是捨斷貪、瞋、癡之道。」(《增支部》3: 71)
 
〔現見之教〕
 
「人們談論著『現見之教』,世尊!何謂『法』是此時此刻可見,即刻產生結果,可請人來察看,導人向上,智者直接體驗?」
 
「貪、瞋、癡的人受貪、瞋、癡所左右,用力於傷害自己,傷害他人,傷害兩者,他的心痛苦與悲傷,過著身、語、意都不善的生活,不知道自己、他人與自他雙方真正的利益。」
 
「但一旦捨斷貪、瞋、癡,他將不再用力於傷害自己或傷害他人,或傷害自他;心不再悲傷與痛苦,不再過邪惡的生活,並了解自己、他人與自他雙方真正的利益。」
 
「這便是此時此刻可見,即刻產生結果,可請人來察看,導人向上,智者直接體驗的教法。」(《增支部》3: 53)
 
此處將教法描述為「此時此刻可見」等等,與傳統經文尊崇「法」的方式相同。
 
佛陀所教的「法」為四聖諦,如果「法」在此等同於不善根與其捨棄的教法,我們便了解以下的關係:貪、瞋、癡的存在符合苦諦與集諦,三者的捨棄即是道諦與苦滅的目標——涅槃。
 
由於精勤地修習佛法,當人成功地削弱不善根時,教法的真實性變得明白可見,佛法確實產生立即的結果,若我們接受佛法的邀請而來察看,並嘗試、親見「法」對自身的益處,得到這些部分結果的鼓勵,將引導我們繼續往貪、瞋、癡永盡的目標邁進。然而,這體驗卻屬於個人的——藉由致力於解脫的智慧與精進而親自體證的。
 
〔四種人〕
 
世間有四種人。一種是為自己而不為他人的利益;一種是為他人而不為自己的利益;一種是既不為己,也不為他人的利益;一種則是既為己,也為他人的利益。
 
何種人為自己而不為他人的利益?即努力斷除自己的貪、瞋、癡,而沒有鼓勵他人也斷除貪、瞋、癡。
何種人為他人而不為自己的利益?即鼓勵他人斷除貪、瞋、癡,但自己不努力於斷除貪、瞋、癡。
何種人是既不為己,也不為他人的利益?即自己不努力斷除貪、瞋、癡,也不鼓勵他人斷除貪、瞋、癡。
何種人既為己,也為他人的利益?即自己努力斷除貪、瞋、癡,也鼓勵他人斷除貪、瞋、癡。(《增支部》4: 96)[1]
 
不善根對社會的影響
〔貪、瞋、癡是暴力與壓迫之根〕
 
諸比丘!有三不善根:貪、瞋、癡。
 
任何種類的貪、瞋、癡都是不善。貪婪、瞋恚、愚癡的人以其身、語、意造作 (1) 的任何業,也都是不善。受貪、瞋、癡所操控,思想受其牽制的人,以虛妄的藉口 (2),以「我有權力,我要權力」的想法而殺人、禁錮他人、奪人財產、誣告或流放、逐出,將種種痛苦加諸於人——這些都是不善。依這種方式,由貪、瞋、癡所生,以貪、瞋、癡為因、為緣,心邪惡、不善的種種狀態於彼生起。(《增支部》3: 69)
 
正如經文栩栩如生的描述,這三不善根對社會有很大的影響,是殘暴的根源、痛苦的磨難,佛陀說明這三者是權力濫用的主因,而經中所舉的例子,明顯可看出佛陀所指涉的是政治權力——統治者的濫權,無論是在戰時用以對付國家的敵人,或太平時針對自己的人民。佛陀終其一生,必定觀察到許多暴力與壓迫的事件,他也必定深知不論戰時與太平盛世時,用來為濫權合理化的託辭。在統治者自己的國度內,到處散布有關敵人的錯誤宣傳,與被列為受害者的不實流言,早在二千五百年前就已明顯地存在。事實上,佛陀提到的所有暴力與壓迫的例子,今日看來仍令人感到熟悉,當然,其背後的驅動力仍舊不變:貪、瞋、癡。然而,在現代史上,「癡」儼然躍升為要角,在各種侵略好鬥的宗教、政治或種族主義下運作。
 
佛陀在《執杖經》(Attadaṇḍa Sutta)一開始所說的感人偈頌,或許是他回想起身為王子而在父王宮中的生活:
 
使用暴力生怖畏,
試看國亂於鬥爭,
此景如何慟我心,
如何驚懼我當說。
見人群於狂暴中,
猶如池水漸少魚,
見人如何鬥彼此,
我於此中起怖畏。(《經集》vv, 935-936)
 
佛陀鮮少言及當時社會的黑暗面,但這些少數的經文卻顯示出:佛陀是位敏銳且富同情心的觀察者。
 
一般而言,本經所提到的暴力與壓迫行為,都受到三不善根所操控,但在某些例子中,三者之一可能就是首腦,雖然癡或無明是無所不在的要素。以戰爭來說,統治者或許主要因為貪求領土、財富、經濟主控權或政治霸權而發動戰爭,但要讓他的人民也支持戰事,通常會利用宣傳仇恨,以激起人民戰鬥的意志。在過去的宗教戰爭中,「癡」是主要的動機,現今仍出現在意識型態的鬥爭與革命,以及國境內宗教、政治與種族的迫害中。在所有這些例子裡,「癡」產生「瞋」,時常與「貪」一起隱藏在幕後。那些壓迫人民的政權,在其壓制部分人民的行徑中,有著同樣的動機。不善根之間的交互作用有時相當複雜,因為它們會藉由相互滋養而增強。
 
佛陀十分了解這普遍的心理,千百年來基本上未曾改變。這些錯誤的行為,從屠殺到驅逐無辜的受害者,都出自於對權力的渴望——享有權力,希望保有它並向外擴張的驅策力。這種對權力的瘋狂,當然是種執著的「癡」,它與權力複雜地纏縛在一起,從舊式的君主到現代的獨裁者,威脅著要除去那些於他人之上行使權威的人,即使是小小的官吏也不例外,他也樂於行使自己那份小小的權力,展現其權威的圖章。
 
〔善根、不善根的教法傳遞覺悟的明證〕
 
有一次,阿難尊者在憍賞彌的瞿私多園(Ghosita)。彼時,有一家主為邪命外道的在家弟子,前去拜訪尊者阿難。到達之後,問候尊者便坐在一旁,如是坐時對尊者說:
 
「大德阿難!誰的教法已善說?世上誰依善行而活?又誰是世間的善逝? (3)」
 
「現在,家主!我將依你的疑問提出問題,請就你所想的來回答。你以為如何?家主,那些教導捨斷貪、瞋、癡教義的人,他們的教法是否為善說?或你對此有何看法?」
 
「大德!我認為他們的教法為善說。」
 
「那麼,家主!你以為如何?那些行為都針對捨斷貪、瞋、癡的人,是不是在此世依善行而生活?或你對此有何看法?」
 
「大德!我認為他們是行止良善。」
 
「再者,家主!你以為如何?那些貪、瞋、癡已斷,斷除根部,如棕櫚的殘根(無復生育能力),使之不存在,未來不可能再生——他們是不是世間的善逝者?或你對此有何看法?」
 
「我想是的,大德!他們是這世上的善逝。」
 
「所以,家主!你已經承認:已善說的,是教人捨斷貪、瞋、癡的教法;善行的,是行為捨斷貪、瞋、癡的人;善逝者,是貪、瞋、癡已捨斷,於身中盡除的人。」
 
「希有!大德,勝妙!大德,你沒有吹捧自己的教說,亦不貶抑他人的教法,單就問題來解說,只說明事實而沒有注入自我。」
 
「善哉!大德,善哉!正如將傾斜的扶正,將隱藏的顯露,為迷途者指路,於黑暗中點燈,讓具眼者得見可見物。可敬的阿難已用各種方式加以解釋了這教法。」
 
「現在我要皈依佛、法、僧。自今日起,直到生命結束,願尊師阿難接受我為在家弟子,願您認同我為已皈依者。」(《增支部》3: 72)[2]
 
本經向我們介紹一位不知名的邪命外道弟子——邪命外道是佛陀同時代的裸形苦行者。這位發問者一定是位敏銳的人,而且很明顯地,他可能在自己宗派與同時期的其他宗教導師們身上,發現他所厭惡的自吹自擂。因此,他想要測試一下佛弟子,看看他們是否也沈溺在自我讚揚之中。他甚至給尊者阿難設了一個陷阱,以眾所皆知用來禮敬三寶的佛教術語來敘述自己的問題,或許他預期阿難尊者會如此回答:「這正是我們所用的語詞,以宣稱我們佛、法、僧的成就。」然而阿難尊者的回答,迴避了自我稱讚與貶抑他人,反而讓他感到驚喜。同時,由於發問者的敏思,他立刻掌握了阿難尊者話中的深義——三寶與捨斷不善根有關。因深受感動而崇敬說法者及其所說的教法,這位發問者當下皈依了三寶。
 
這段佛教僧人與外道的對話,意味著貪、瞋、癡三根的教法,能迅速地取信於任何心胸開放的人。它提供了極為切實、非教條式而直指佛法核心的方法,甚至適合那些不願接受佛教其他教義的人,也因此,覺察到此三根與其意義——稱為「現見之教」(頁 42-43),這教法甚至無須藉由信仰、傳統或意識型態就能理解(頁 66-67)。我們很快就能發現,貪、瞋、癡是一切個人與社會衝突的根源。那些仍猶豫是否接受佛陀所教導,於一切有效範圍中的苦諦與苦之集諦的人,或許仍不準備承認所有不同程度與形式的貪、瞋、癡是「苦」的根源。然而,即使他們只是了解到,此三法更為極端的形式便是不快樂與不善的根源,並加以切實地應用,便足以帶給自身與社會極大的好處。
 
對於具有一顆誠實探究心靈的人來說,從這樣初步的了解與應用中,或許不難歸結出,即使是偏向貪、瞋、癡的微細隨眠也是有害的——從中而生的有害種子,可能成長為最具破壞力的型態。但佛法是有次第的教法——從初步的了解再進階,應靠個人內觀與體驗的自然成長,並非勉強可為,而這正是佛陀自己在傳法時所觀察到的態度。
 
依阿難尊者的例子,若能針對不同層次的理解,將佛法實用的訊息,以善根、不善根的意義確切地表達,對今日的社會必也多所饒益。這簡單又深奧的教法,傳遞著覺悟的明證,它直接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也能觸及存在的底蘊,顯示出超越一切苦痛的道路。
 
【註釋】
(1) abhisaṇkharoti(現行、為作、作)這個動詞,指的是由業行(saGkāra)所累積的業,在此具有不善的特質。註釋書強調,貪、瞋、癡不僅本身不善,也是未來不善緣的根源。
(2) Asatā 字面上的意思是「不實地」、「不真確地」。
(3) 此中所使用的「善說」(svākkhāta)、「善行者」(supaṭipanna)與「善逝」(sugata),為禮敬法、僧、佛(本文中依此順序)的敬詞中眾所周知的關鍵字。「善逝」一詞,在佛教產生之前,或許用來指稱聖人,之後則常用於佛陀的德號之一。在中世紀的印度,佛教徒被稱為 Saugata,即善逝的追隨者。
 
【譯註】
[1] 原書出處為 AN 4: 76,今改正之。見元亨寺版《漢譯南傳大藏經》第廿冊,頁 135。
[2] 原出處 AN 3: 71,今改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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