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毗尼
永遠仰望的地方

你已經施給我很多,我卻要求還要增加!我來到你處,不僅僅是為了一杯水,而是為了泉源。 泰戈爾



傳說神話
 
佛陀從摩耶夫人右脅生下後,就能自己行走,在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走七步之後,便開口言道:「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今茲而往,生分已盡。」腳踏過的地方,都長出大蓮花。此時有兩條龍從空中噴水,一冷一暖,為佛陀洗浴。

另外,也傳聞佛陀出胎時,有釋帝天以妙天衣跪接佛陀。四天王也用金色氈衣捧住佛陀,放在金桌上,並對摩耶夫人讚嘆:「夫人產下這樣一位貴子,連天神都高興得不得了,何況是世人呢?」
 
這段佛陀出生的傳說,是記載在玄奘《大唐西域記》。就是傳說,也可以修正—那句「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不是佛陀說的,是天神太高興而說出來的!一下子,傳說成了神話!天神高興得不得了,世人更歡欣,因為佛陀降生為人,楬櫫了「即人成佛」的真理,鼓舞了,是這些罪深垢重,企盼超脫的五濁世人。

倫毗尼園
 
一早起身前往佛陀的出生地。進倫毗尼公園前,有段路需要步行,你可以搭坐三輪車,或由唱著「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聖號的尼泊爾小孩陪您走完這段石子路。十來歲、六七歲的男孩看起來沒有營養不良,衣服也不太破舊,只是不太乾淨罷了。唱了一路的聖號,他們要一點candy、money打賞,不知對誕生在自己家隔壁的這位聖人,認識多少?

跟著傳說,來到摩耶夫人右脅產下佛陀的地點,經說娑羅樹,現是掛滿五色彩旗的巨大菩提樹。樹前是摩耶夫人產前及佛陀出生後洗浴的聖水池。聖水池有個傳說之外的傳聞:虔敬地往水池看,將會照見自己的前世。趁著眾人不注意,(擔心自己猛往水池看,引來他人「這鍋師父怪怪」的議論。)頭一扭就往水中照,撲朔迷離的前世就要揭曉……(看到什麼?看到什麼?這個……他人的私事,不用這麼好奇吧!)

我們在阿育王石柱前恭誦《八大人覺經》,倫毗尼裡清新的微風中,我們感受到天人那不得了的高興,心中亦有著難以言說的喜悅。佛陀降生了,成就了「即人成佛」的事實。公元前四世紀的印度整體還處於「神決定」的蒙昧中,但佛教已轉歸「人自身」的理性自覺與承擔,如此耀眼的精神指標燦爛於當時,不僅豎起理性信仰的旗幟,也使得倫毗尼園成了人們永遠仰望的地方。
 
琉璃王的憤怒
 
村里的小孩沒有種姓偏見,他們玩在一起。有天,他跟幾個屬於上層種姓的男孩到一個池塘游泳,守衛發現他,向他丟石頭,他污染了池水。他被追趕、丟石頭。他流著血跑回自己的聚居區躲起來。他母親遭到責罵,後來還打了他一頓,怪他污染池水惹出事端。       (奈波爾∕百萬叛變的今天)

下午前往迦毗羅衛國故址,佛陀的故國。佛陀遊四城門出家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所謂的四城門,如今只剩下廢弛的城基,四周籠鬱的樹林,也不禁唏噓地訴說二千五百年來的變化!
 
關於迦毗羅衛國的滅亡,總要提到憍薩羅國的琉璃王。當年,憍薩羅國王波斯匿王跟釋迦族求親,釋迦族嫌棄對方的種姓,又畏懼強大的鄰國,於是送了一個女奴—末利,謊稱是王女出嫁。美麗而高貴釋迦王女—末利夫人,被波斯匿王立為第一夫人,不久夫人產下一子,就是琉璃太子。

琉璃太子八歲時,回到母親的祖國學射箭。這個奴隸所生的孩子,流著奴隸不潔的血,凡是琉璃太子所到之處,釋迦族都掘地七尺,重換新土,還用牛奶清洗太子一步步穢污的足跡。王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發了毒誓,在其繼位後,個人的羞辱與政治上的利益,縱使佛陀親自出面阻止,琉璃王還是滅了迦毗羅衛國。

我在遺址上反覆徘徊,思索著:琉璃王的憤怒是什麼?是釋迦族毫不留情的鄙棄?父親乃至整個憍薩羅國的面子掃地?還是,自己身上流著賤民的血,連接觸也恐懼的卑賤出身,在印度的社會文化裡,應該是個更難接受的事實吧!滅了迦毗羅衛國,也滅了這個難以面對的事實吧!
 
波斯匿王明明知道彼此階級不同,通婚是不可能,仗著國勢提出要求,這是怎樣的想法?釋迦族在懼怕與驕傲的心情之下所採取的作法,表面看起來,是迦毗羅衛國送女和親,暗地裡卻羞辱了對方—國王娶了一個賤民,還以賤民之子為儲君。最後,卻是賤民之子滅了高貴的剎帝利。社會習俗文化驅動著人旋轉其中,難以理解的悲劇不斷重複,當人類的行為不以理性為旗幟,它的黯淡便已註定。綠樹遍野的僻靜之中,煙滅,是留下的最後一聲嘆息。

大我凌越了小我:個人在他的種姓裡誕生、生活、死亡。  
               (歐塔維歐.帕茲∕在印度的微光中)

種姓制度在印度一直沒有消失過,經歷多少不同種族、文化、宗教的統治,就是20世紀起,世界人權意識抬頭,印度賤民也群起抗爭,種姓制度至今還是在。如何判別對方的種姓?後來才得知—在印度,每個人都會有個姓氏,代表了一個人的血統、祖先、宗族以及社會地位。而,人人都可以從姓氏知道你的種姓,只要自我介紹了,這個姓氏已經替你說明了你不想再提的部分。在現代,種姓與教育程度、職業、財富雖不全然對等,但是,種姓造成的差別對待、生活、朋友、職業,仍難打破。每個印度人,永遠都要思索,個人與家族之間,是庇蔭又限制,是源頭卻狹隘的難以拆離的關係,直到此世結束。

「四河入海,無復河名;四姓出家,同稱釋氏。」從東晉道安法師開始,中國僧人便以「釋」為姓,表自源承佛陀,這是選擇來的,姓氏成了一個認同,一個回歸的方向;而不可選擇的姓氏、不可選擇的父母、出身,從接受到走出自己的命運,又該是一堂多麼不容易的功課。

難以理解的無奈
 
從入城到出城,一路都有小孩跟著乞取。我們低著頭快步走著走著,總擔心抬起頭來欣賞一下風景,這些孩子就會把我們給吃了。一位約莫八歲的小女孩,抱著一個兩歲的小小孩,蓬亂的頭髮紮了個馬尾,身上穿的是一塊剪了個洞套在身上的布。她一手抱娃娃,一手伸著哼哼叫著,跟在沿途撒施食米的法師旁。法師拿了把米給她,女孩接了過來,愣了一下之後,竟拿起米丟人,一邊丟還一邊吃吃地笑。這是米,她不知道嗎?一把一把留起來,也可以當飯吃啊!她不需要,那麼伸著手,哼哼地叫著,從東門到北門,從八歲到八十歲,這樣的生命,不是苦,而是難以理解的無奈。
 
我們上了巴士,那群小孩還圍著巴士叫candy、money,那女孩也在其中嚷著。成長於這個環境,她有機會接觸不同的思考與想法嗎?她有其他人生型態的選擇嗎?誰來教育這些小孩呢?沒有人回答我,如同沒有人能說得清什麼是命運, 「生命的活動休息在他自己的音樂中」,我閉起眼,讓各自的旅程再繼續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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