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機—悟因長老尼如是讀《六祖壇經》
禪機13 身去身來本三昧



《景德傳燈錄‧卷五》
吉州志誠禪師者,吉州太和人也。少,於荊南當陽山玉泉寺,奉事神秀禪師。後因兩宗盛化,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曰:「能大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
 
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付衣法,豈徒然哉!吾所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無滯於此,可往曹谿質疑,他日迴復,還為吾說。」
 
師聞此語,禮辭至韶陽,隨眾參請,不言來處。時六祖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師出禮拜,具陳其事。
 
祖曰:「汝師若為示眾?」
 
對曰:「常指誨大眾,令住心觀靜,長坐不臥。」
 
祖曰:「住心觀靜,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元是臭骨頭,何為立功過?』」
 
師曰:「未審大師以何法誨人?」
 
祖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三昧.聽吾偈曰:『一切無心自性戒,一切無礙自性慧;不增不退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
 
師聞偈悔謝,即誓依歸,乃呈一偈曰:「五蘊幻身,幻何究竟?迴趣真如,法還不淨。」
 
祖然之,尋迴玉泉。
 
【悟因長老尼如是讀】
吉州志誠禪師年少在荊南玉泉寺出家,親近神秀禪師。
 
神秀禪師和惠能大師同樣師承弘忍大師,但兩人因緣不同。神秀大師往北走,到了荊南當陽山的玉泉寺,人稱北宗;惠能大師往南,就在廣東的寶林古寺,人稱南宗。兩人的禪風不太一樣,徒眾弟子之間往往相互譏諷嘲弄。
 
北宗弟子說南宗:「惠能大師連大字都不認得一個,有什麼本事呢?」
這些話傳到了神秀禪師的耳中,他說:「惠能大師具有特殊的才能和悟境,不是靠著文字語言的教誨的,他的智慧不可思議,他深入佛法上乘,我也不如他。惠能得到我的大師親自交付他袈裟和鉢盂,智慧是值得親炙的。我很遺憾,不能遠道去親近、請益,我在這裡很慚愧的虛受國家恩澤。你們不需滯留在這裡,如果有因緣,就到曹溪參學,如果解除了心中的疑團,有所覺悟,你們再回來,說給我聽聽。」
 
志誠禪師聽了神秀大師的話,就向神秀大師及住眾告辭,一路直奔寶林古寺,隨眾參學,沒有特別說明自己從什麼地方來。
 
有一天,六祖惠能大師對著大眾說:「有一位盜法的人,混在我們法會人群當中,這個人一直都沒有說出他是怎麼來的。」
 
志誠禪師一聽,馬上站出來表明來處及理由,以及他是請假出來的。
 
六祖聽了,說:「你的師父平常都怎麼教你們的,你可不可以說一說?」
 
志誠禪師說:「我的師父指點我們:要住心觀想安靜、不波動的境界;要求我們禪修的時候,要長坐不躺臥。這是我們修學的重點。」
 
惠能大師說:「喔,原來他是這麼教你們的!住心觀想不波動的境界,你知道嗎?這是一種毛病癥結!禪是要參的,禪不在坐,不在不波動。至於長坐不臥,坐只是人體的一種姿態,長坐會拘束身體,對參禪的領悟,有什麼好處呢?禪是在『參』,不是在『坐』。」
 
六祖為何說這是一種病態呢?長坐會生出「欣厭心」。「欣」清淨的境界;「厭」不清淨的環境。但是清淨的心、不清淨的心,全部都是「心」,修法就是要完全地接受,如實地了知自心,要了然、覺知心的狀態,完全地「明心見性」,才叫做「參禪」,不是在「坐禪」。有欣厭心,心就會起伏不定,就會生煩惱,所以,六祖說這是一種病態。
 
六祖甚至解說什麼叫「長坐不臥」?人活著的時候,大部分是坐的姿勢,臥是少部分的;一旦死去,就躺臥下來擺平了。坐與臥,不過是在處理人的臭皮囊、臭骨頭,如果把「長坐」當修行,修的就是臭骨頭、臭皮囊了。所以,修行是在「參禪」,不是在「坐禪」。
 
志誠禪師聽了,他就明白「住心觀靜,長坐不臥」會成為一種執著,反而成為修行的障礙。他求法心切,緊追不捨地問六祖惠能大師:「請問大師,您用什麼修行方法來教導徒眾呢?」
 
六祖惠能大師說:「我老實跟你說,如果說我有修行方法來教人家,那是騙你的,我只是根據個人的根機,解脫徒眾心中的纏縛、糾結。我教的方法,並沒有名稱,為了說法的方便,借用了『三昧』這個名稱。」
 
惠能大師用偈語來說明「三昧」:「一切無心自性戒,一切無礙自性慧;不增不退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
 
偈語的意思是:「一切無心」是「自性戒」。「一切無礙」是「自性慧」。能夠明心見性,就能如金剛不壞的不退不轉。不管去或來,坐或臥,身體順其自然地和諧、安穩、自在,這是真正的「三昧」。
 
六祖的教導就是身心自在自如,只針對當前這個人的需要而給予,這叫做自性本心的戒、定、慧;一切都以當下這個人的自然身心狀態中,相應的時機之下而順水推舟,自然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此情況用禪宗的語言叫「啐啄同時」。就像孵蛋一段時日,小雞要破殼而出,而從內「啐」;母雞幫一點小忙,要在外「啄」,彼此相呼應,小雞就出來了——感應道交就在那一剎間。
 
禪修是一個自在的、平衡的、身心自然流露的修行,不是別人給予的。惠能大師說,他沒有為別人加上任何東西,沒有教人家什麼修行方法,只是假借「三昧」這個名稱,完全以對方的自性和身心狀況加以點撥。剛好在因緣、在那個法、在當下的時刻裡,彼此相應,對方就一氣呵成了。
 
志誠禪師聽了以後,心下了然,立刻懺悔,當下就皈依了六祖大師。六祖幫他點撥了一下,就讓他回玉泉寺了。
 
志誠禪師說了一個偈頌,回饋給六祖惠能大師:「五蘊幻身,幻何究竟?迴趣真如,法還不淨。」偈頌的意思是說:五蘊所成的身心,究竟與幻妄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回向歸向於真如法性,五蘊之法又從何處說淨與不淨!—在六祖惠能的說法中,他說他沒有教人修行方法,只是依個人根機,將那人心中的纏縛和糾結點撥開來,解開自性中自以為究竟的纏縛,把真如自性中自以為不淨的法,如實呈現,讓它如是知見。
 
「一切無心自性戒,一切無礙自性慧;不增不退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一切在中道之中!
 
永嘉大師的〈證道歌〉:「五蘊浮雲空去來,三毒水泡虛出沒。」五蘊就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我們的身心—五蘊是很繁忙的,此起彼落、此生彼滅,無常地幻化著。我們的身心就像浮雲從空中飄過,留下什麼?儘管是幻象、是短暫的,可是確確實實是飄過的。
 
「三毒」就是貪瞋癡三毒,如水泡一樣此起彼落,我們的身心是如此無常,可是我們又把它把持得非常牢固。我們的身心,構成了受想行識的此起彼落,要如實覺知身心的狀況,儘管它無常幻化,還是要修戒、定、慧三學,真實地守住本性。
 
六祖惠能大師為志誠禪師開示以後,志誠禪師也把自己的看法表白了,接著跟六祖道謝,回到玉泉寺去親近神秀大師。他並沒有忘記回到原來住處的約定。
 
這一個典故在告訴我們:「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修行不是只有一個階段而已。禪法的修學,一開始的奠基是不可少的,到某個程度以後,還要更上一層樓。
 
剛開始先學坐禪是需要的,但要知道禪不在「坐」,禪要「參」,才能開智慧;還要廣植福慧的波羅蜜,才能遠離三惡道,保有人天的福慧德行,才可能繼續精進、提升。
 
六祖惠能的教學法,讓我很感動。他的教導,就像產婆在最恰當的時機,將小生命順利接生,並且剪掉臍帶,讓新生兒獨立於世間。這個方法,用在教學上,就是適時地給予方便,解開弟子們心中的糾結纏繞。
 
禪修要有老師引導,老師雖不能夠幫我們禪修,但可以幫忙解除當下的困難。參學不能夠沒有善知識,也不能沒有因緣。要知道自己目前的階段,是在出離心階段?還是發菩提心階段?還是在空性見的階段?
 
看起來好像成道修行的是自己,卻處處都有善知識的智慧指導。六祖惠能大師,說他自己什麼都沒有做,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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