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澈裡邊 照見外邊/大師相對論
參禪?念佛?

出家人對自己的修行法門,常會選擇「一門深入」。參禪和念佛,一直是中土佛教修行的重要法門。四位大師對於自己修行法門的選擇,是偏重參禪呢?還是偏重念佛?



蓮池:祩宏一再表明心志,平生所務在於「南無阿彌陀佛」六字。一如自己在〈勸修淨土代言〉的表達:「袾宏下劣凡夫,安分守愚,平生所務,惟是南無阿彌陀佛六字。」
 
只是,袾宏說的:「往生淨土,願見彌陀;不礙唯心,何妨自性。」常被人誤解為:念佛即是念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所以不須假借他方,當下即可「心淨則國土淨」。如此,依「唯心淨土」,再發展成「心淨則國土淨」,很有可能就會走上「人間淨土」的路徑。這並非祩宏理解「不礙唯心,何妨自性」的本意。
 
換言之,祩宏不認同「自性彌陀,唯心淨土」即是「心淨土淨」,就不需往生西方的論點。
 
我所理解的「自性彌陀,唯心淨土。」其路徑是與「往生西方,願見彌陀」結合。唯有西方淨土最為殊勝,與其來娑婆世界為僧,不如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為僧,因為西方淨土遠勝於此啊!
 
自己非常清楚:此世與彼世,是絕然地二。此岸是污穢、痛苦;彼岸是極樂、清淨。縱使凡夫眾生已初發菩提心,仍如弱羽只可棲息枝頭,難以自在飛翔。因此,才會勸人以西方極樂世界為弱羽纏枝之處,方是穩當。
 
憨山:老大哥說得是。至於德清對修行的體會,則必須從自己選擇出家的因緣來探討。
 
我本是一介儒生,是受到雲谷禪師的開示,和中峰禪師《廣錄》的影響,才決定做出世事,此生當了生脫死,明心見性。
 
初入佛門之時,經驗見識皆淺,不知佛法的廣大,以為遁隱山嶺、寂守枯禪就是修行。後來親近大乘經教,方知「無一事而非佛事,以不捨眾生,乃見佛慈之廣大;不棄一塵一毛,方識法界之甚深。」(《憨山老人夢遊集‧卷二十四.麗江木六公奉佛記》)
 
原一心一意只顧追求個人的生死大事,直到接觸華嚴等大乘經教後,自己才發了迴小向大之心,這是德清學道歷程的一大轉折。
 
自此,形成了德清一生對修行的信念:「出世法不離世間法」。我曾在〈示妙湛座主〉中表達過這個想法:「向日用現前境界,生死岸頭一一透過。即此日用不離一法,不住一法,處處不輕放過,便是真切功夫。
 
即此目前一切聲色、逆順、愛憎境界,一一透得過,便是真實悟門。即此悟處頭頭法法,便是真實佛法。」
 
自己常憂心:「道在日用而不知,道在目前而不見;以知日用而不知道,見目前而不見道。」因此,學道之人「不必向外別求玄妙。茍於日用一切境界,不被所瞞,從著衣喫飯處一眼看破,便是真實向上功夫。有志於道者,當從日用中做。」
 
強調「道在於日用中」,處理好現前境界,就是「今雖荷戈行伍,何莫非佛事。」
 
紫柏:憨山兄說得妙!我倆對修行所見不遠。達觀剃染出家後,也覺得出家人本分之一,就是照顧好自己的生死大事,要精進勇猛,律己謹嚴,克盡僧人本分,依佛制而行。
 
所以,在受完具足戒,也閉關了三年之後,還是對家師明覺法師說:「吾當去行腳諸方,歷參知識,究明大事也。」(《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廿七.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
 
不過,達觀和憨山兄迂迴曲折的修道歷程仍有不同。
 
從初發出家的動機開始,自己便已直入大乘利他精神的修道生涯。除四處參訪善知識外,還深信持誦毗舍浮佛偈的功德—「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
 
深信:前半偈,能有效幫助常人捨棄對身見的執著。這半偈,能讀而誦,誦而思,思而明,明而達之後,惡源能枯或不枯,罪藪能空或不空,個人自然就會知道了。
 
憨山兄,您還記得嗎?有一次,您問我持否?我回答說:「吾持二十餘年,已熟句半。若熟兩句,吾於生死無慮矣!」(《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廿七.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
 
此話果真在後來達觀蒙受冤獄時應驗,當時確實能不被自己身形所累,從容坐化而去。
 
蕅益:聽三位前輩談自己對修行的觀點或法門,後學亦有所感,也願意談談自己的淺見、淺行。
 
初出家時,智旭志在宗乘,「苦參力究」的參禪。雖不敢起增上慢,自謂到家,但下手工夫還頗為得力,便志高意滿,認為憑自力就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解脫。
 
但在生了一場瀕死大病之後,才知平日用功得力處,分毫用不著,此時才一心一意歸心淨土。這是自己由參禪轉淨土之機。此時雖一意西歸,卻仍不捨本參,仍屬有禪有淨之列。
 
等到拜訪了無異博山禪師(1575~1630年),熟知末代禪病—空腹高心,鳥空鼠寂—之後,便索性棄禪修淨。智旭捨禪專修淨土,正是為了對治末代禪病。
 
因此,三十歲所寫的《梵室偶談》仍認為:參禪者想往生西方,不一定要改成念佛。只要具足「信」、「願」,仍可往生西方。此時自己還是主張「念佛參禪併行論」。
 
可是後來看到禪者胡扯公案,智旭不得不轉向更重視念佛。待四十九歲著《阿彌陀經要解》時,已不信「參究念佛」了!
 
相對自己與祩宏前輩的差異是:智旭後來抑禪揚淨,並不贊同祩宏前輩的「參究念佛論」,欲建立淨土宗獨立的姿態;而祩宏前輩始終主張參究念佛,認為禪淨可以雙修。
 
問:好像二位大師在所謂的「理一心」「事一心」,或名「事持」「理持」,看法也不同,可否請二位說明?
 
蓮池:可能是我主張參究念佛,所以「事一心」約指持名念佛,字字分明,相續不斷;而「理一心」即由參究念佛得之,聞佛名號不只憶念,亦能反觀,而體察究審,極其根源,於自本心而契合。
 
因此,以「憶念無間」為事持;「體究無間」是理持。所謂體究無間是「體察究審,獲自本心」之義,又名「達摩直指禪」,倡導禪、淨二宗的融合一致。
 
蕅益:智旭後來不再贊同參究念佛,因此對事、理一心的詮釋,當是有別於前輩。不論是「理一心」或「事一心」,皆指憶持阿彌陀佛,不忘其名號。差別在知此佛是己心具足,或不知心具。
 
簡單地說,所謂「事持者」,即尚未明達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之理,但信西方阿彌陀佛,決志願求往生。「理持者」,即信西方阿彌陀佛就是我心本具、我心所造,而以自心所具所造的名號作為繫心的所緣,暫不忘捨。
 
因此,「事一心」、「理一心」皆指「憶持不忘」,只在「知心具」或「不知心具」的差別。
 
強調一點:雖然智旭不認同「參究念佛」,卻沒排斥「彌勒信仰」。可以先往生西方極樂,待龍華初會彌勒成佛時,我發願當影響眾,協助彌勒度眾生。同時也學地藏菩薩的發願,「眾生度盡,方證涅槃」。
 
因此,智旭的彌陀信仰是參雜地藏、彌勒信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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