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對話的特性】諸宗教的真正相遇
特性一:宗教對話具有必要性



世界諸宗教彼此之間確實都會「相遇」。「宗教相遇」通常伴隨著對峙和衝突,但有時也是平和的。宗教間的相遇一般都歸因於政治的活動,其他如戰爭、遷徙、貿易,以及旅行者、奴隸、商人和傳教士等個體之間的相遇,也促進了宗教間彼此相互的影響。宗教之間的相會是非常重要的,事實上,當今幾乎所有的各大宗教都是這種相遇的果實。例如,如果沒有植根於猶太教、希臘宗教、羅馬宗教、愛爾蘭宗教和德國宗教等彼此之間形成的深度混合,基督教會是什麼呢?如果剔除無數的印度次大陸宗教的貢獻,我們所稱的印度教又會是什麼呢?
 
然而,無論以前宗教之間通過相互吸收、滲透,以及自發地或有意地尋找相遇是多麼地緩慢,但現今宗教間相遇所反應、所引起的(後果)在根本上都已經加速且擴大了,在某些例子中,相互了解的心已引導了對話。如今,對話已不是一種樂趣或與宗教相遇無關的問題了。普遍存在的現代科學技術、世界市場、國際組織、跨國公司、不計其數的勞工遷移和無數難民,更遑論觀光者,這些都使得宗教和文化的對話變得不可或缺,除非我們想要陷入一種只會使生活更加貧乏的一元化之中。世界當下的正義、生態與維持和平等問題,都要求著人類之間的相互理解,如果沒有對話,這種理解是不可能的。
 
這種必要性表現在三個層面上:
(一)個人的層面;
(二)宗教傳統的層面;
(三)歷史的層面。
 
 
個人的層面
現代個人主義已經慢慢地、不知不覺地滲入了人類的意識,成為現代神話的基本要素,這種趨勢在西方國家尤為明顯。在西方,它已經逐漸地讓位於所謂的對話哲學。(4) 「存在就是共存」(Esse est co-esse)、「存在就是親在」(Sein ist Dasein)、「我和你本質上是相互關聯的」、「人從本質上說是社會性的」(Mensch is Mitmensch)、「我們的世界是共用的、可知的」(Welt ist Umwelt)、「我即我自己和我的環境」(Yo soy yo y mi circunstancia)、「生態學即生態智慧」(ecosophy)、「思即對話之思」(Thinking is dialogical thinking)、「人是雌雄同體的」、「自由伴隨著對責任感的認識而增長」、「沒有私人的語言」、「『實在』是『宇宙——神——人』共融的」——這些僅僅是簡要的公式,它們全都指向於某些古老意識的恢復,儘管它們所指向的是一個新的層次。
 
或許可以用一個短語來概括我們的問題:人不是個體、單細胞生物,而是人格(person)、一束關係。人類的關係需要對話。
 
簡言之,如果沒有對話,沒有對話的生活,人就無法達到圓滿的人性。人是「言說的動物」(animal loquens),但是,語言性不僅僅是外在的溝通,它首先要求的是內在的交流。
 
對話不能只限於個人和鄰人之間觀念的交流。人不能化約成一個個體,個體化的原則必定不同於獨特性的原則。(5) 完整的人類學表明人「是」(不僅僅「擁有」)身體(sôma)、靈魂(psychê)、共同體(polis)和世界(aiôn)的綜合。(6) 對此,我們還要補充「靈魂」
(pneuma)[7]
 
對話也不能僅限於狹小的主題,人類生存的終極問題需要的不只是投票權,它要求我們深入於「實在」的奧秘中。對於這點,嚴格地說,對話是必要的,其本身也必然包含著冥想(meditation)。簡言之,對人類而言,人是對話的生物;對話是成為人之所必需。確實,對話並不意味著空談,對話是真正的宗教對話─但如果沒有真實的禮儀生活,這種對話將會非常艱難。
 
 
宗教傳統的層面
如今,帶有個人主義宗教姿態的「柏林圍牆」正在倒塌,與之一同分崩離析的還有排他性的信念體系。根據社會學的觀點,我們可以看到人們生活在種族「群體」、宗教「諸方式」和 「可供選擇」的種種生活方式的「超級市場」之中。根據人類學的觀點,我們同樣也可看到,人們不再能把自己鎖在自以為安全的正統柱梁之上。在學校、辦公室、家裡,甚至在網際網路上,最有分歧的宗教(和反宗教)立場緊密接觸,但是這種接觸很可能是令人不安的。
 
我們可能更願意是另外的樣子,然而,現代生活使得我們存在的宗教深度挑戰著我們每個人。當然,為了維持心靈表面的寧靜,人們常常排除宗教問題,例如把宗教排除出學校、機關、議會和市場,總之,即是排除於公共的生活之外。於是,宗教的衝動在別處尋求著出口,例如運動、工作和吸毒等,而這些不總是最佳的出口方式。
 
但是,這種尋求出口的方式絕對是不夠的,也絕對不能滿足我們,我們必須以其他方式處理自己尋求宗教的衝動。
 
從伊斯蘭教持續的抗議中,去神聖化的西方難道還未理解,強迫每個人都置於同樣單調的現代生活模式中所付出的代價嗎?
 
宗教作為一種體制,不論其結構有多麼鬆散或靈活,它完全無法避開不可抑制的普世主義之風。
 
在每個層次上,宗教都發生了相互影響,這些影響和每個宗教最終的折衷主義、混合主義、文化融入和基要主義(fundamentalism)關係密切。
 
所有的這些現象,都植根於不可迴避的宗教相遇。
 
宗教的相互影響總是存在著,如今,影響之風不僅來自非常不同的角落,也經常來自相反的方向,且風力更強了。這種變化讓我們無法僅僅依靠一個羅盤來指引航向,而想安全地穿越今日信仰之洋的狂風暴雨。
 
總之,在這些充滿衝突的思潮中,傳統宗教如果用條板固定它們的艙門,並試圖安然地度過暴風雨,那麼,它們就一定會失事。然而,同樣地,如果它們通過尋求過去的安全港灣,而想避免公海上生活的種種危險,那麼,它們也會失去鐵錨以及自己的身分。人們可能會認為,宗教「黨派政治」(party politics)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但清除一切傳統以及排除根深柢固的習慣,並不能將人類從進一步的戰爭中解放出來。進一步地,則是可疑的新宗派(很可能)從這種混亂中冒生出來。
 
宗教對話在新與舊之間走上中道的路線,並讓歷史諸傳統的創造性轉化成為可能。如果沒有對話,諸宗教自身就會糾纏不清而陷入混亂。事實上,如今人們愈來愈清楚地看到,沒有一個傳統其自身能有充分的力量來實現它自己宣稱的職分。它們如果不是對彼此開放,就是會墮落退化。當宗教對話受挫時(這樣的挫折或許因為它被認為是對過去傳統的背叛),新、舊種類的基要主義就會立即產生。事實上,宗教對話確實具有其必要性。
 
歷史的層面
在最深刻、最廣泛的意義上,離開宗教,人就不能生活下去。人類的命運,依賴於真正的宗教性是否能既與整個「實在」相連結(religat),且又維護人類的自由(ontonomy[存在律])。但是,在人類的命運中,地球的命運也處於危急關頭。現今人類的戰爭不僅殺戮人類和他們的文化,而且也破壞了自然世界,這些現代的戰爭不再僅僅是一種屬人的關切。從生態上來說,調動成千上萬的士兵和武器去保衛政治和經濟現狀,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如今,人們無論在哪裡都可以聽到合理的生態警告。
 
但是,僅有「生態─學」(eco-logy)是不夠的,我們也需要和地球對話,我已經稱這一對話態度為「生態智慧」(ecosophy)(8) 地球不僅僅是一個客體,它對於我們也是一個「你」(Thou),我們也必須學會和地球對話。如此一來,我們會發現,「生態智慧」有著某種啟示作用,我們和地球的對話可以揭示出未來事物將如何發展,地球將來會是如何。如果我們能仔細聆聽,以有神論的語言來說,地球自身就有可能揭示─上帝的旨意即是人在這地球上的責任。或以宗教史的語言來說,超越者的啟示如今不僅僅發生在西奈山(Sinai)[9]、須彌山(Mt. Meru)[10]、富士山(Fujisan)[11]、凱拉許山(Kailash)[12]、吉力馬札羅山(Kilimanjaro)[13]或波波卡特佩特山(Popocatepetl)[14] 上,整個地球正在告訴我們,我們的命運和她聯繫在一起。
 
總之,如果在我們自己和地球之間沒有發生真正的宗教相遇,那麼,我們將在這個地球上以生命的滅絕而告終結。「宗教對話」不是一種學術主題或教會事務,也不是官方「宗教」事務,更不是興起的新時尚,因為教會服務可能變得沉悶,參加教會服務的人數也會減少。和地球的宗教對話是個場所,人類的歷史命運可以在其中以一種和平的方式來完成。對生命而言,對話是必要的。
 
如果沒有這樣的宗教對話,世界實際上就會崩壞。在此,實踐是決定性的,而且我們每個人都得為之作出貢獻。但是,任務的緊迫性不應該讓我們忽略對話在其他方面的重要性。我們必須以平靜的心來考慮這些,因為實際上只有「善」是不夠的,如此一來,對話就會是開放的。
 
 
(4) H. H. Schrey, Dialogisches Denken , Stuttgart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1983. 該書對其中的一些趨勢作了綜合性的描述。
 
(5) R. Panikkar, “Singularity and Individuality: The Double Principle of Individuation,” in Revue Internationale de Philosophie , vol. 29, 1-2, 1975, pp. 141-166.
 
(6) R. Panikkar, “Der Mensch-Ein trinitarisches Mysterium,” in R. Panikkar and W. Strolz (eds.), Die Verantwortung des Menschen für eine bewohnbare Welt in Christentum, Hinduismus und Buddhismus , Freiburg (Herder) 1985, pp. 147-190.
 
[7]「靈魂」(pneuma):音譯為「普紐瑪」,是一個古希臘詞語,意思是「氣息」;在宗教文獻中,它的意思是「精神」或「靈魂」。
 
(8) R. Panikkar, The Cosmotheandric Experience (edited with introduction by Scott Eastham), Maryknoll (Orbis) 1993, specially its Epilogue, and Ecosofia: la nuova saggezza-per una spiritualit della terrà , Assisi (Cittadella) 1993.
 
[9] 西奈山(Sinai):又稱「摩西山」(Mount Moses),位於西奈半島中部,海拔2285 公尺,是基督教的聖山,基督徒虔誠地稱其為神峰(The Holy Peak)。 據《聖經》記載,摩西帶領以色列人民逃出埃及,過紅海而到西奈。在西奈山上,上帝親授摩西十誡(即上帝子民必須遵守的十條戒律),包括不殺人、不姦淫、不偷竊、不貪圖他人財產等。
 
[10] 須彌山(Mt. Meru):佛教、印度教和耆那教所言的聖山,也是宇宙的中心。實指喜馬拉雅山。
 
[11] 富士山(Fujisan):日本最高的山峰,海拔3776 公尺,位於日本本州的中南部,被日本人民譽為「聖嶽」,是日本民族的象徵。
 
[12] 凱拉許山(Kailash):是岡底斯山脈的主峰岡仁波齊峰,海拔6721公尺。印度人認為此處是世界的中心。
 
[13] 吉力馬札羅山(Kilimanjaro):位於坦尚尼亞東北部,是非洲的最高峰,海拔5895 公尺,有「非洲屋脊」之稱。
 
[14] 波波卡特佩特山(Popocatepetl):墨西哥境內第二高山,海拔5452 公尺,也是世界上最活躍的火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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