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
無言的教育--弘一大師、虛雲老和尚親炙記



一生致力推動佛教教育的覺生老法師,於四月二十一日在馬尼拉安詳示寂。從小生長在天主教家庭的他,最初的志向是當神父,但在弘一法師循循善誘的度化下,皈依佛教。這段經歷激勵他弘法的熱誠,在菲律賓創辦了多所中等學校,尤其對大專青年的接引,更是不遺餘力。

 

本文是老法師八十年二月十四日 〔 農曆七十九年除夕)於香光寺的開示,文中敍述他學佛的經歷,以及親近弘一大師與虛雲老和尚的片段生活,本刊特別整理出來,以紀念這位長老和他所親近的大德們,因有這些善知議身體力行踐行佛法,佛教的法輪才得以常轉不停。(編者按)

 

弘一大師與我

《天主的信徒》

我家三代都虔信天主教,我本來打算當神父。天主教中學畢業後,想讀中國當,因此從僑居地菲律賓,回到中國廈門大學就讀。

 

念廈大時,宿舍離南普陀寺很近,我很喜歡吃米粉,常到寺裡用餐。那時一碗米粉兩毛錢,我偏偏殺價到一毛錢。有人說這個僑生怎麼這麼難纏,我就說我信天主教,給一毛的本錢就足夠了,若多給就是讓佛教賺錢,那我就犯罪了。

 

當時弘一人師在南普陀寺,每次飯後我總看到他在放生池旁散步,他一看到我,總面露微笑,十分慈祥,但是我不喜歡他腳上穿著的那雙草鞋,又老是閉著眼睛走路,所以心裡老嘀咕著:「這個和尚眼睛從不看人,如何度人呢?像我們天主教神父,每個都穿短袍、戴戒指、出門有汽車、住洋樓,這樣才能傳教啊!」他喜歡和我說話,我老是躱開他,但是每次都被他撞上。

 

有次他問我:「你讀什麼系?」「讀新聞與教育!」他就說:從事新聞傳播要廣學多聞,不要隨便寫些不確實的消息,並為我列出十幾條作新聞記者的原則,如要隱惡揚善、守因果.........,讀教育則要知道中國文化有何變化和影響,還要讀四書五經、十三經、諸子百家著作,並且背心經。我聽完之後,馬上便表示自己信天主教。法師說:「信天主教、基督教什麼宗教都好,但要真誠信仰。」「聽說法師是大學教授,為何來做和尚?」「以後你就會知道!」他微笑著回答。

 

其他同學聽了就對法師說:「法師!您跟他說不通的,這個人專門批評佛教,常常罵佛寺、和尚。人家賣炒米粉一碗兩毛錢,他偏要殺價成一毛錢。」法師說:「沒關係,寺裡有很多米粉,沒差他多吃一碗,你要常來吃!」就這樣,弘一大師始終沒說一句佛教的好,也沒說一句天主教的壞來破壞我的信仰。

 

後來我詰問:「你們佛教說拜佛,為何連禽獸都拜?」「怎麼說?」「我家有幾尊世代傳下的佛像,下面有獅子、大象。」法師笑著說:「騎獅子的是大智文殊菩薩,騎大象的是大行普賢菩薩,騎麒麟的是大悲觀音菩薩,大願地藏菩薩騎的是地牛,這四位菩薩弘願非常深廣,所以都有騎獸,用來表示菩薩的行願與責任,你不要誤會!」

 

《一張聘書續佛緣》

畢業後,我回菲律賓教書並在報館工作,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再上教堂做禮拜,父親常問起,神父也常到家裡來問父親,我向父親推委:「 要教書、又要做總編輯,實在無暇兼顧宗教禮拜。」當地有個中華佛學研究會,後來我建議讓他們蓋寺院,提供人們拜佛,他們也真的去籌錢買地並向我說:「你這麼年輕,又在報館工作,一定要幫我們宣傳!」

 

他們誠懇地請我幫忙,我心想:我信天主教,不能為你們宣傳,所以拒絕了,但一有活動,或是請帖來,為了喜歡吃炒米粉,我還是每請必到。

 

佛寺建築告一段落之後,大家決定要聘請住持法師,並且要我寫聘書,我懷疑地說:「你們為何不自己寫?」「我們只會寫漢文,不會寫英文,不知道如何向政府申請。」我一聽覺得這是應該協助的,於是就答應了。後來,佛學研究會決定聘請當時閩南三大師之一的性願法師當住持。我也跪著向神父懺悔,並問神父:「神父!你有沒有聘外省籍神父的聘書?」神父一臉懷疑:「你要那個做什麼?」「是佛學會要的。」神父臉一沉:「他們想聘請法師來菲律賓?法師一來豈不要和我們拼?而你又替他們辦事,你會墮地獄......」他馬上將這件事告訴了我的父親。

 

我內心生氣了,生氣神父不講情理,還罵我會墮地獄,但為了要拿到英文聘書,我只好去當他的侍者,當聘書送到中華佛學研究會的時候,已經過了四個多月 , 我們也如願地聘到性願法師來菲律賓弘法。

 

《我終於皈依了》

性願法師和弘一大師是很要好的道友,他臨來菲律賓之前,大師給他一張小紙條帶給我,說:性願法師是位有修持、有德行的大德,要我時常親近他。那時我便請求性願法師為我講解普賢行願品,法師的慈悲令我終身難忘,他為我講了一個月後,我決定皈依佛教。

 

性願法師特地寫了一封信給大師:「你度的那位年輕人,已發心要皈依了,你就為他皈依吧!」這是後來大師在信中告訴我的,他叮囑我要就近親近性願法師,請求飯依;另外,他也寫了一封信給性願法師。後來性願法師為我取法名—勝覺,「勝」是大師皈依弟子法名的第一個字,「覺」是性願法師飯依弟子的法名,表示我是由弘一大師接引,而皈依的是性願法師。

 

《無言的教育》

在親炙弘一大師的歲月中,我曾聽過一則關於大師無言教育的故事,每每令我感動良深,故事是說:

 

有一年,弘一大師在某個道場靜修。寮房隔壁住了兩個長年在道場中上作的木匠,他倆之愛講話,半夜還喋喋不休,吵得人無法入眠,如此兩、三個月下來,大師一直默不吭聲。

 

有天清晨,從不串寮的大師,走進他倆寮房,把一個人的枕頭移到另一個人腳下的位置。晚上他倆回寮發現枕頭被調了位置,互相質問一番,還算相安無事,一直到半夜事情終於發生了。

 

原來,他倆不只愛講話,他們使用的夜壺非但不洗,也懶得倒,因此屋子周圍尿液四溢。那天,大師把他倆的尿壺拿出去清洗一番並曬乾。

 

我當時問大師:「為什麼不順手將夜壺放回原處呢?」「送回去,他們就永遠不會開悟了!」法師微笑著說。

 

當天晚上,他們半夜小解,找不到夜壺,相互爭吵指責對方。直到第二天清晨,他們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象,相偕來到大師面前,跪著懺侮:「我們真是罪過,讓老和尚來幫我們倒尿壺......」弘一大師摸著他們的頭說:「沒有關係,你們忙,我幫你們倒!」一星期之後,他們就帶著全家妻小來皈依大師了。 

 

虛雲老和尚與我

《老和尚挑土》

老和尚當年到雲門山時,從曹溪南華寺出發獨自走了一八三公里,不知走了多少天,身上只攜帶的海青、袈裟,半路上也早被土匪搶走了。到雲門寺時 ,寺內只剩一幫傭顧田的老人,在那兒看管塔院,老人一見老和尚來了,就將雲門寺交給他。

 

我去的那年,從城鎮上到雲門山的山腳下,一星期只有一班車,而且巴士老舊搖晃,路況奇差。當時有人勸我不要上山,一上去不是被土匪綁架,就是會遇上正在征戰,步步為營的國共軍隊,而連人帶車被地雷炸成碎片。我心想,從僑居地千里迢迢回來,怎可輕易放棄!就這樣,我冒著危險上雲門山去了。

 

離開雲門寺時,我坐轎子要下山,老和尚堅持走路送我,我直說不可,頂禮再三,老和尚終於說: 『 人家知道你是華僑,如果土匪搶你,怎慶辦?我送你下山,你才能平安 ! 」到了山腳下,我叫車要送老和尚回去,他不接受 :「這個時候,車子是叫不到的,再說,爬山就像平常走路一樣,不要緊,我從小就訓練了!」那一幕是那麼深刻鮮明,當時老和尚巳經一百O五歳了!每想起老人護我之深,就要感動不巳。

 

我上山時,雲門山有一百二十多位僧眾,年齡都不超過三十五歲。他們每天清晨四點作早課,我去了三、四天都不曾見到老和尚,心想:老和尚一向非常用功,為何沒有出來上早殿?於是我跪著請示糾察師。糾察師不客氣地說:「老和尚清晨二點半就起來了,那像你睡得這麼晚!你若真的尊敬師父,就去跪著請他不要起來挑土,他已經一〇五歲了!」

 

隔天早上二點半,我趕個大早上殿,只見老和尚一 個人作早課,唱誦到四點大眾起來時,他就去後山挑土 。那一擔土二百多斤,來回要走一段不算短的山路。「 老師父!您是個國寶,現在已找不到像這樣的人了,您要為眾生的依止,千萬不要再擔土才好。」老和尚說:「你不懂,下面住的才是國寶,老人很快就會死的,你要好好護持道些年輕人,世上若沒有僧寶,佛法會消失,佛教就滅亡了。」他手上的活兒仍沒有停下。

 

我跪著求他,老和尚說:「我多挑一擔土,年輕人就可少挑一擔土,這样,兩個小時我可以挑幾十次,他們就可以少挑那麼幾十擔了。」

 

《施藥救土匪》

六點左右,大眾師早課早齋完,開始出坡挑土, 老和尚這時才回到禪房,我限進去,只見那裡面椅子、 坐床各一張,床上吊個蚊帳,老人是經年只坐不臥, 因此吊床晚上坐禪時才放下。還有個櫃子,上上下下放著一 包包、一罐罐的藥,我猜大概是醫生診斷後抓藥用的。 我問:「這問是醫療室嗎?老和尚為何在這裡睡覺?」 老和尚告訴我:這是紅藥水,那是牙痛藥⋯都是居士送的。「你把它放在竂房裡做什麼,你又不是醫生?」 「人家送藥來,告訴我藥名、藥用,如果有人身體不舒服,我就給他。」「這樣老和尚豈不成了密醫?」「 如果治得好,那是佛菩薩的加被:若治不好,那是他的業障。」我驚訝地說:「怎麼可以這樣!」「也沒聽說那一個人治不好的,我把藥給他們,他們也都好了!」老和尚的臉上綻露慈藹的笑容。

 

後来我才知道,在這個偏遠貧困的地區,不論僧眾或村民,一有病根本都無法就醫,就是那些土匪們生病 ,也都向老和尚求薬,老和尚再向上海、香港的大信徒化緣,給土匪、村民吃。若有人要錢,他就說:「我沒錢,錢在南華寺的大眾師手裡,我只是一個人來做苦工而已。」建雲門寺時,他安排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来做工,按工給钱,按時為他們說佛法。請僧眾教其子弟讀書,這樣他們出草打劫的次數漸渐減少,也就安居下来,老和尚變成他們的醫生、護法、父母、老師,最後方圓幾里的土匪都饭依老和尚,變成很好的佛教徒。

 

老和尚感人的故事很多,甚至連畜生、鬼神也都他的慈悲度化,也曾感得老虎皈依,樹神受戒等等,確是一位現世的菩薩。(文內標题皆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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