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寂靜:向智尊者作品選集
覺知、淨化你的心:「全然專注」的修習之一

我們心裡黑暗、髒亂的角落是最兇猛敵人的藏匿處,敵人從那裡冷不防地發動攻擊, 唯一安全的對治法是面對它—以「念」面對它,無須以其他更困難的方法, 儘可能全然專注於剛生起的念頭上,「念」的光明出現,心便不會昏暗。



我們心裡黑暗、髒亂的角落是最兇猛敵人的藏匿處,敵人從那裡冷不防地發動攻擊,唯一安全的對治法是面對它—以「念」面對它,無須以其他更困難的方法,儘可能全然專注於剛生起的念頭上,「念」的光明出現,心便不會昏暗。
 
現在我們要從四方面來討論「全然專注」,它們不是「念」力量的唯一來源,但就修心的方法所產生的功效來說,卻是最重要的來源。這四者如下:
 
一、「全然專注」所應用的「整頓」與「稱名」的功能;
二、其非暴力、無強制的過程;
三、停止與放緩的能力;
四、「全然專注」所賦予的「直觀」(directness of vision)。

整頓心的成員

任何未藉由有系統的禪修訓練而使心平和、降服的人,應該觀察自己每天的思考與活動,他將會看見令人十分尷尬的景象。除了有目的的思想與行為等少數的主要途徑以外,他將到處面臨因知覺、思想、感受與隨意動作的糾葛,所顯現出的雜亂與脫序。這些情況若是出現在自己的客廳,我們是絕對無法忍受的;然而,在大部分清醒的生活與正常的心理活動中,我們卻將之視為理所當然。現在,讓我們看看那畫面相當雜亂的細節。
 
首先,我們會遇見大量偶然產生的「觸」,如影像與聲音,不斷地穿越我們的心。它們大部分是模糊、片斷的,有些甚至以錯誤的知覺與判斷為基礎。帶著這些與生俱來的缺點,它們常常在意識的更高層次中形成判斷與決定的基礎,而這樣的基礎往往是不曾受到檢驗的。所有這些偶爾產生的「觸」,確實無須也無法成為專注的所緣,就像在路上瞥見的石頭,只有當其擋住前進的方向,或因為某些理由引起人的興趣時,我們才會注意到它。然而,若太常忽視這些偶爾生起的印象,就有可能被路上的許多石頭絆倒,或忽略了其他許多寶石。
 
除了偶爾生起的「觸」以外,還有更為重要而明確的知覺、思想、感受與意志作用,也與我們目標明確的生活密切相關。同樣地,在此我們發現其絕大部分都處於極度的混亂中。無數的念頭交錯地掠過心頭,處處都有未竟的思想、壓抑的情感與剎那情緒的殘絮,它們多半是早夭了。由於它們天生脆弱的本質與我們的缺乏專注,或為新的、更強的印象所掩蓋,導致它們無法持續、發展。如果我們觀察自己的心,將會注意到自己的思想是多麼容易被轉移,常常像是未受訓練的爭論者,不斷地彼此相互插話,拒絕聆聽另一方的論辯。再者,許多思路仍未成熟,或未成為意志與行動,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勇氣接受實踐後顯現於道德或理智上的結果。假如我們繼續更仔細地檢視自己日常的知覺、思想或判斷,就必須承認它們大多是不實的,僅僅是習性的產物,受到理智或情緒的偏見、錯誤或膚淺的觀察,以及喜愛或厭惡、懶惰或自私所引導。

這樣仔細觀看心中長期受忽視的部分,對觀察者所造成的震撼是有益的,這使他堅信、迫切地需要有系統的心靈文化,以便能從心靈的表層,擴展至方才造訪的意識的廣大昏暗區域。觀察者便會察覺到,與前者相較起來區域顯得較小的心,儘管是處於有目的意志與思考的強光下,卻不是整體的內在力量與意識清明的可靠標準。他也會明白,不能依憑少數成就於短暫、間斷的心理活動所產生的最理想結果,來評判個人意識的品質。因為決定意識品質的關鍵要素在於了解與控制自我—我們日常覺察力的遲鈍特性,與每日活動中不受自己控制的部分,這兩者是增長或是減少。

在我們一生中,日常生活裡的身、語、意的微小疏忽持續了好幾年(或如佛陀所教示的已有好幾世),這些都是我們在心中所發現到的造成雜亂與渾沌的主要原因。這種疏忽造成煩擾,並延續不斷。因此,古德曾說:
 
疏忽會造成許多污垢,房舍如此,心也如是。一、兩天內只會聚集少許灰塵,但若持續經年,就會垃圾成堆了。(1)

我們心裡黑暗、髒亂的角落是最兇猛敵人的藏匿處,敵人從那裡冷不防地發動攻擊,常常成功地擊敗我們。受挫的欲望與壓抑的憎恨、猶豫不決、見異思遷,以及許多其他晦暗不明之物充滿了昏昧的心靈世界,造成強烈的煩惱—貪婪與欲望、憎恨與憤怒可以得到的強力後援。此外,那昏昧區域模糊的本質,以及它會使事物晦澀的特性,正是三不善根(編按:見本刊第六十七期,頁6)的最強一根—無明或癡的組成要素與孕育的所在。
 
只要內心的主要煩惱—貪、瞋與癡,在心靈未能主宰的昏暗地帶找到庇護或支持;或只要這些昏昧不清的念頭與情緒,其緊密、複雜的組織形成心的基本結構,而當中只羅織了少數的神聖黃金縷線與清晰的思考,我們想要滅除這些煩惱的企圖就注定失敗。但平日我們是如何處理這些雜亂無章的狀態呢?通常我們試圖忽略它,而仰賴心靈表層的對抗能量。然而,唯一安全的對治法是面對它—以「念」面對它,無須以其他更困難的方法,只要儘可能地全然專注於剛生起的念頭上,使其成為習慣。而此處的有效原則是來自於一個簡單的事實:一時不存二念—「念」的光明一出現,心便不會昏暗。
 
當持續的「念」站穩了立足點,心如何處理那些才生起的念頭、心情與情緒,就是比較次要的事了。我們可以用有目的的念頭來取代、驅離,或允許、甚至強迫它們呈現將要表達的東西。而後者的方法常會使它們顯現出貧乏與衰弱,一旦迫使其現身,我們便不難將之捨棄。這「全然專注」的程序非常簡單且有效,困難僅在於要如何持續地運用它。

觀察一件複雜的事,意謂著要辨認其組成分子,指出形成如此複雜構造的個別要素,若將之運用在內心與實際生活的複雜流動過程中,自然會注意到一種強而有規律的影響力,正如在冷靜的審視眼光前,人會感到羞愧,思考的過程也將以較不失序與不令人厭惡的方式進行,不會輕易脫離軌道,而愈來愈像一條平靜的河流。
 
理智與情緒的偏執,以及身心習慣所組成的緊密系統,在現世的數十年與穿越前世的千年輪迴中,於每個人身上穩定地成長著,人們已不再質疑其於人類生命中的合理地位與效用。同樣地,運用「全然專注」可以鬆動人心極古老又堅硬的底層,將心田整好了地,以播下有系統地訓練心靈的種子。「全然專注」能辨認、追查出習慣在細密組織中的單一條理,同時也能謹慎地處理感情衝動之後的正當理由,或偏見下的不實動機。在無畏的質疑下,「全然專注」使往往已變成無意義的舊習之根暴露出來,因而有助於去除一切有害的部分。

總之,「全然專注」在看似不容置疑、無法穿透的心理過程(mental process)的組織中,打開了微細的裂縫;隨後,不斷禪修的有力臂膀揮舞著智慧之劍,將能刺穿這些裂縫,最終破壞那想要破除的組織。若能理解那看來緊密的整體中單一部分間的內在連結,它們就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了。
 
當透過禪修,揭開了「心的本質是因緣和合而生」的事實與細節之後,影響心靈基本改變的機會即隨之增加。依這樣的方式,不僅是心至今未受質疑的習性—其昏暗地帶與正常的運作狀況,甚至那些物質世間中看來堅實、不容懷疑的事實,也都變得有待商榷,而失去了不少的確定性。虛偽的「堅固事實」所產生的確定性如此平凡無奇,卻震撼並嚇阻許多人,因懷疑心靈訓練的效果而猶豫不前。在整頓心靈與使其規律化的工作中,運用「全然專注」將帶來明顯的成果,不僅能消除疑慮,且可激發步入心靈之路的信心。

我們應該注意到,「全然專注」使心整頓與規律的功能,對於「淨化眾生」—佛陀提及四念處時所說的第一個目標—具有基本的重要性,當然,這段話指的是眾生心靈的整頓,而此處的第一步即是將最初的秩序帶入心理過程的運作中。我們已經了解「全然專注」如何將之完成,從這意義來說,《念處經》的註釋因而對於「為了淨化眾生」作如下的詮釋:「心的雜染污染了眾生;心的清淨淨化了眾生。」心的清淨依此念住之道而完成。

正確叫出煩惱的名字

如前所述,「全然專注」藉由整理與辨認心理過程中各種混亂的組織,來「整頓」或管理心。就像其他的心理活動一樣,這種辨認的功能與語言的表達有關。換句話說,利用清楚地「稱名」的方法,以進行「辨認」個別心理的過程。

原始人相信語言能行使魔力:
 
叫得出名字的東西,便喪失了控制人的神秘力量,人們對它也不再充滿未知的恐懼。若知道某種力量、某個人或物體的名字,(對原始人來說)就等於主宰了他們(2)。
 
相信名字有魔力的古代信仰,也出現於許多童話故事與神話中—認為只要勇敢地面對惡魔並叫出他的名字,就能破壞其力量。

在原始人的「語言魔力」與修習「全然專注」中,有一項真理的要素會在「稱名」的力量上得到印證。心中的「昏暗魔」—狂熱的衝動與晦澀的想法,連我們簡單、清楚地詢問「名字」,它們都無法承受,更遑論被人知道名稱。因此,單是這點就足以削減它們的力量。只要「念」冷靜而機警的目光一掃,就會發現這些惡魔的藏身處,再運用「稱名」的方法將之逼出,暴露在意識的陽光下,屆時它們會自覺窘困,而不得不為自己的行為辯護。雖然這個階段的「全然專注」,除了知道惡魔的名字與身分以外,尚無法更進一步地質問,但我們如此強行將它們暴露出來,儘管只是初期的階段,仍使它們無法忍受審察而漸漸離去。因此在修習的初期階段,我們就能贏得第一回合的勝利。

心中若出現不善或卑鄙的念頭,不論它們如何稍縱即逝、模糊不清,仍會對人的自尊造成不良的影響。因此,這種念頭常會被推到一邊,而未受到注意或排斥;它們也常常被更為愉悅與可敬的標記所偽裝,而隱藏其真正的本質。依這兩種方式之一所處理過的念頭,會加強在潛意識中不善傾向所累積的力量。此外,這些過程還會弱化人的意志,使其無法對抗煩惱的生起與對人的掌控力,並增強迴避這些問題的習性。但由於運用這簡單的方法,清楚並誠實地「稱名」或標出任何的不善念,就排除了忽略與偽裝這兩種有害的方式,所以能避免它們對潛意織結構造成不良的影響與轉移心的力量。
 
以正確的名字叫出卑鄙的念頭或缺點,心便會對它們產生一種內在的反抗,甚至是反感,因而遲早會成功地牽制它們,最後將之滅除。縱使這些方法未立即控制不善的傾向,但仍會鎮伏它們,無論其於何時出現,反覆對抗的衝擊將會削弱它們。如沿用先前的譬喻來說,不善念不再是場景中不受挑戰的主人,由於被叫出名字的羞怯,將使它們更容易對治。在此我們所召喚來的助手,即是由這些簡單而微妙的心理技巧有系統地加以強化的慚力(hiri-bala)。
 
「稱名」與「標記」的方法,當然也可以運用在將受到鼓舞、強化的崇高思想與動力上。若不審慎地注意它們,往往會忽略了這些善的傾向,而使其發揮不出效用,但當清楚地覺知它們時,則會刺激其成長。
 
這是「正念」—特別是「全然專注」最有益的特色之一,它使我們能運用一切外在事件與內在心靈的情況,而得以進步成長。透過「稱名」與「標記」的方法,可使其成為無執取智慧的所緣,甚至能使有害者變成有益的起點。

在《念處經》的許多篇章中,「稱名」或「單純標記」的作用,似乎是以直說的方式個別地陳述,本經中至少有四例:

(一)「體驗樂受時,他知道:『我正體驗樂受』」等。
(二)「心有貪時,他知:『心有貪』」等。
(三)「若貪(蓋)出現在心中,他知道:『欲貪在我心中出現』」等。
(四)「若念覺支於心中出現,他知道:『念覺支在我心中出現』」等。
 
總之,我們簡單地指出心理過程中的「整頓」與「稱名」,這是完全了解「觀」(vipassana)真正的本質所不可或缺的準備工作。「全然專注」所發揮的作用,將有助於驅除充滿心理過程的錯覺,也有助於分辨其特質或特性,並注意到它們的剎那生滅。

【註釋】
      (1) 參見《經集》v. 334 的註釋。

      (2) 見 Anagarika Govinda 所著《早期佛教哲學的心理態度》(The Psychological Attitude of Early Buddhist Philosophy, Rider & Co., 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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