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文學
佛經語言學的重要性

有些辭彙,今天習用,佛經中也常見,意思卻不完全相同。 如用「感激」來述說心中的不悅。 「消息」有「調養、照料」、「使之休息」的意思。



 

讀佛經的困難源於語言的障礙
 
一般提到「佛經」,總會想到「宗教的」、「思想的」、「哲學的」、「義理的」一面。除此之外,就是注意到「文學的」一面,看作是「翻譯文學」。然而,另一個重要的層面-佛經語言,卻長久被忽略了。往往一想到佛經語言就認為是梵文、巴利文、藏文的研究,其實,就語言的立場來說,漢文佛典的研究意義與價值更甚於上述各種語文,佛經語言學不必依附梵文、巴利文、藏文而存在。只有在研究原始佛典教義的時候,那些語文才起作用。
 
漢文佛典的數量,及其保存的完整,遠甚於上述各種語文,從東漢至宋代一千年間,完成了無數的佛典翻譯工作,不同的階段摻雜著不同時代的俗語詞彙,反映著各時代的社會口語。因為佛經是要給大眾讀誦的,不是少數學者高僧用來孤芳自賞的,所以佛經所用的語言是大眾的口語,必然為一般民眾能懂得的,這樣,佛教才能藉以深入社會、傳播於社會。然而,活語言又是傾向於變遷的,今天我們讀佛經感到困難,其實大部分原因在語言的障礙。古代的許多口語詞彙並沒有完整的被記錄下來,並加以訓釋整理。不像正統文言有這樣多的訓詁資料和研究專著。因此,有很多的佛經詞彙,我們感到陌生,也查不出它的具體意義。
 
運用佛經語言理解佛經
 
對於一位佛教信徒而言,也許師父會說,只要心誠意專就行了,虔誠默誦百遍,自能悟道成佛。這或許也是一種法門,但是真正智慧的開啟,仍得從掌握佛陀的寶貴教訓進入。佛陀啟示後人的話,正保存在經典之中。經典仍是曉悟真理的寶筏。因此,我們應該不僅讀經誦經,還要真正的讀懂佛陀告訴了我們什麼寶貴的教訓。佛經語言學正是要做這樣的工作。 

佛經語言學利用了既有的聲韻學、文字學、訓詁學、詞彙學、語法學的知識,去讀懂佛經。利用既有的中古漢語知識去理解佛典。古代的高僧沙門一向非常重視語言層面的研究,例如「等韻」之學即出自和尚,著名的古代字書「龍龕手鑑」也成於和尚。今日佛經語言的研究,亟待有志者共同來振興。
 
澄清幾個佛經用語
 
我們可以舉一類例子來說明這個觀點。有些詞彙,今天習用,佛經中也常見,可是意思卻不完全相同,有的甚至還背道而馳。如果不加注意,誦讀時便會誤解經義,違失了佛陀的本意。
 
[感激──心中不悅]
 
例如「感激」一語,竺法護《生經.佛說墮珠著海中經第八》云:
 
於是,導師及五百人安穩渡海。菩薩踴躍,住於海邊,低頭下手,□願海神。時海龍神,因緣得便,使殊墮海。導師感激,吾行入海,乘船涉難,勤苦無量,乃得此寶,當救眾乏。於今海神,反令墮海!
 
這段描寫了海龍神把珍珠丟到海裡,使導師非常不悅。用「感激」來述說心中的不悅,當然不是今天我們所用的意思,這裡「感」是「動」的意思,「感激」就是內心激動。如果我們用現在的意思去理解,就無法貫通了。 
 
[消息──調養、照料]
 
又如竺法護《生經》中常見「消息」一詞,也不是我們今天所用的意思。
 
其土國界,無有此烏,無異類奇妙之禽。時彼國人見持烏來,歡喜踴躍,不能自勝。供養奉事,飲食果蓏,日日月月而消息之。
 
這裡的「消息」有「調養、照料」、「使之休息」的意思。類似的例子還有:
 
有五百賈人入海求寶。 .... 於時導師號曰吉財,護眾賈人,隨時消息。(竺法護《慧上菩薩問大善權經》)
 
 善知識亦有四輩:.... 二者不與人諍計校,三者日往消息之。(竺法護《生經》)
 
尋便服藥,深自消息,病即除愈。(竺法護《正法華經》)
 
眾生解斯經典而成佛道,然後講說八萬四千諸佛經品藏。是故阿難當受斯經消息,將慎諦持諷誦為眾人。」(竺法護《普門品經》)
 
東西南北行從而不違,與? 飲之,隨時消息,令飽滿肥盛氣力。(竺法護《生經》)
 
這幾句裡的「消息」都是「調養、照料」的意思。
 
大鳳凰王頻申,拔諸無明愚痴眾冥,深入根株,消息愛泉。
 
這句的「消息」則是「使之休息、使之止息」的意思。 
 
[交通與從事──性行為]
 
又如「交通」一詞,在佛經中和「車輛、道路」無關。竺法護《生經》:
 
父母窮乏,妻子裸凍,家室內外,不與交通,各自兩隨。
 
李維琦《佛經釋詞》認為佛經中的「交通」多表示男女間之性行為。上句當係此義。
 
又「從事」一詞,佛經中用法也不同。例如:
 
中夜時來到德光太子所,語之,言太子不當為放逸之行。於是德光太子從事已來,具足萬歲之中,初不睡眠,亦不調戲。(竺法護《德光太子經》)
 
使作種種異色,已被服之。迷亂道德,不親賢眾。達者覺知,不與從事也。」竺法護《普門品經》)
 
何謂菩薩?捨比丘尼,彈指之頃,不與從事,於彼因緣,心無所起故。(竺法護《光讚經》)
 
朱慶之《佛典與中古漢語詞彙研究》認為「從事」有男女交媾之義。上面三條西晉佛經的例子,正是作如此解。 
 
[毒──非有毒之物]
 
又佛經中常用「毒」字造詞,卻沒有今日「毒」字的意思,如「苦毒、酷毒、急毒、愁毒、瞋毒、戀毒、酸毒」並不是各類有毒之物的名稱。
 
名色甚深,六入無厭。不斷諸習,當過苦毒。痛庠不安,思愛為根。(竺法護《德光太子經》)
 
壽終墮地獄,苦痛甚酷毒。(竺法護《佛五百弟子自說本起經》)
 
如樹木生,先從萌類,結恨急毒。(竺法護《普門品經》)
 
於時弊魔,愁毒垂? 。(同上)
 
心多瞋毒,轉相傷害。(竺法護《文殊師利佛土嚴淨經》)
 
魔聞斯甚大愁毒(竺法護《慧上菩薩問大善權經》)
 
鳴呼感戀毒,佛將般泥曰。(竺法護《方等般泥洹經》)
 
不任詣長老,陳此酸毒事。(同上)
 
這個「毒」字的意義已經泛化,表示「有害」的意思,它具有很強的造詞能力,形同一個後綴。通常放在形容性的字後面。結合後可作名詞,如「當遇苦毒」;可作形容詞,如「陳此酸毒事」;可以作動詞,如「愁毒垂? 」。詞義的重心往往在前一個字上。通常那個字在佛經中是負面的意思,都是「有害」的。
 
[嚴──整頓完善]
 
又如「嚴」字,在佛經中除了「莊嚴」一詞之外,又常見「嚴淨」一詞,意為「莊嚴無染」。例如:
 
所生佛土嚴淨境界」(竺法護《光讚經》)
 
咸共發心成嚴淨國(竺法護《文殊師利佛土嚴淨經》)
 
具足備悉嚴淨功德(同上)
 
具說普照常明德海王如來,其土嚴淨。(同上)
 
下面的例子「嚴」字就不作「莊嚴」解,也沒有今日「嚴格」、「嚴厲」的意思。
 
嚴駕出征,欲討穢逆。(竺法護《聖法印經》)
 
改正法服,嚴行視之。(竺法護《力士移山經》)
 
疾嚴車騎(竺法護《生經》)
 
嚴治善道(竺法護《德光太子經》)
 
如日明曜,眾寶嚴好(竺法護《等目菩薩經》)
 
大音雷震,而普遍以交露而嚴飾,其色甚殊好。(同上)
 
端正殊好寶嚴身(竺法護《須摩提菩薩經》)
 
這裡的「嚴」字都有「整頓完善」的意思。「嚴駕」就是「整頓好車馬」。「嚴行」上承「改正」,所以也是整飾行止之義。「疾嚴車騎」是「立刻整頓車馬」。「嚴治」即是「整治」。「嚴好」就是「完善美好」。「嚴飾」就是「裝飾完好」。
 
佛經語言學值得重視
 
上面的詞義討論,都以西晉竺法護所用的語言為例,由此一隅,可以見出佛經用語有異於今,不能以今日之語感去揣度。佛經用語也異於古之文言,因為它是古代的白話。這是我們讀經不可不注意的。可惜向來的佛教詞典都只注意佛家名相,對專有術語的詮釋著力較多,往往站在哲學思想的角度去搜集佛典詞語,忽略了其中大量的日常用語,其中雖沒有任何高深的佛理,卻是我們貫串全句,通解篇章的關鍵。語經語言學就是從這些角度去探索,冀以彌補過去的不足,值得我們共同予以重視。
 
(編者按:文內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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