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泉之歌
老菩薩



第一次拜訪香光寺,就被寺前一畦畦青翠的菜圃吸引住,「是誰整理的呢?」心底升起了一個疑問,只見一位老婆婆拿著耙子正仔細地將一堆堆鬆土弄平,那彎曲的背影襯著斜暮餘暉,渾身散發著一股耐勞刻苦的毅力,山風習習;不禁令我想起「拾穗」中彎著背脊拾起麥穗的婦人。

 

「老菩薩」——大家都這樣稱呼她。

聽說她放棄了兒女的奉養,自願到這山裡種菜供養出家師父。

聽說由於她的虔心向學,從目不識丁而能自己讀誦經典,並且還能寫得一手頗整齊的字。

聽說由於她的誠懇,感動了兒女、媳婦們依三寶。

聽說...,許多有關她的種種,就這樣在師父及來山居士的口中流傳著,儘管耳熟能詳,但直到我出家進入僧團時,對老菩薩才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初學當香燈,一早趕到大殿準備起板,總見老菩薩微駝的身影已老早在蒲團上拜佛,黑色寛大的海青一上一下拍著,像是待飛的鵬鳥正眺望遠方的目標,待光明燈亮起,她便戴上老花眼鏡,端身趺坐,誦持著普門品,那全神貫注的神態,在佛燈的映照下,又彷彿是一座發亮的雕像。早晚課共修時,老菩薩總是捧著課誦本低和著那對她而言佶屈聱牙的楞嚴咒,如此日復一日,每天都可看到她或坐或立的身影。在初出家的那段時光裡,老菩薩用功的神情,在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每當我精神困頓不想早起時,老人家的身影便會浮現腦際,督促著自己要恆常精進。

 

出了殿堂,老菩薩最大的行門是種菜供養大眾,只要我們發問,她都不吝將那磨鍊了大半輩子的種菜絶活兒和盤托出。有次我到菜園出坡,老菩薩便指著剛冒出泥土的緣芽告訴我:蔓狀的四季豆必須借助棚架固定,才能在立體的空間中吸取足夠的陽光雨露,得到充分的成長,數行井然矗立的棚架彷彿是田園的守護神,高高地站在菜圃的前方。隨手握起頭豆棚邊噴水的管子,剎時大量的水珠灑落在嫰綠的新葉子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滴滴答答此起彼落,有猶如一群愛樂者興高采列地喧奏著「田園交響曲」,而那一顆顆小小黑色的豆種聽到音樂也正爭先恐後地伸出頭、展開手迎接溫暖的陽光。

 

老菩薩一如平時,仔細地審視著每一畦菜園,一一送走菜葉上蝴蝶蛹孵出的小蟲。最後,來到四季豆棚,四處看了看,便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扶起被水沖到土裡去的小嫰芽,從臂彎裝滿什物的袋子裡,取出褪了色的塑膠繩,將芽苗一一繫在棚架上,那專注的神情,輕緩微顫的雙手,彷彿是在照料著懷裡的嬰孩。忍不住好奇地問:「為什麼必須"綁"住它們呢?」老菩薩抬起頭,微笑著說:「綁住是為了幫助初生的嫩芽,早些找到屬於自己的棚架,順著向上爬。」

 

「四季豆的嫰芽早些固定起來,不但可以不用擔心它們被雨、水沖到土裡去,也可以讓它們長得快又壯呀!試試看,把它們綁到適當的架子上去吧!」說著,老菩薩便遞給了我塑膠繩。

 

接過那繩子,依樣劃葫蘆地正要將大約手臂長嫰豆綁上去時,不料「剝」的一聲脆響,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怎麼回事,就發現手裡握著一截甫斷裂的苗頭,我不禁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慌亂...「哎喲!它怎麼經得起你拉呀?要順著它原先的長向,找到接近的架,輕輕綁上去的,如此芽才會順著棚架而上,不致折斷。哪!就是這樣...。」

 

我慚愧地模倣著老菩薩的動作,並且細細咀嚼著她的話:原來每一株四季豆的蔓芽,因為有了固定的點,能安穩地站在各自的棚架上,整畦四季豆在井然的秩序中,找到它們生長的空間,而其中,那及時出現輕緩微顫的雙手,已不知在多少個寒風細雨、酷暑烈日中,付出她完全的愛心與耐心!

 

此時,我感到老菩薩全心耕耘著的,不再只是供養大眾的果蔬,而是內心深處慈愛的一切生命,不望索取回報的菩提幼苗!

 

眼裡感到一陣熱,我終於明白師父常告訴我「生活之外無有修行」的道理。明天老菩薩仍會現身在這座晶瀅碧綠的壇城,只要她在,緣色的莊嚴法事將會繼續進行。而那一頭銀絲似的白髮,依舊會在粉紅的晨曦中閃著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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