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泉之歌



沙灘上

足跡被捲起的海浪沖走了
沙還是沙
水依然一波上來一波下去
來來往往
來去之間
天地似乎正玩著
浪與沙的遊戲
 
很多人在未決定自己是否要出生時,就已身不由己的被生了出來,而走的時候也是迷迷糊糊的,就是這樣來得無可奈何,去得身不由己,有誰能從生命的泥澤中翻滾出來?……
 
那年我才十歲,什麼世間的生離又什麼是死別?什麼都迷迷糊糊的,大伯父驟然不見了!剛貼上的紅色春聯被撕下來了,那殘跡還在門邊盪著,哭聲、喧雜聲和大人們匆忙進出的腳步聲,弄得整個四合院鬧哄哄的。好奇的我躲在牆角偷偷的張望著。夜空下,大伯母嘶聲的哀嚎,伴著時斷時續燃燒冥紙的火花,扭曲了每張本已木鵝的臉,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奇怪!就連平時最喜歡逗我玩的小叔叔都不理睬我了,在牆角的板凳上,我無趣的坐了一夜。出殯時,堂姐拉著我同行,看他哭得傷心欲絕,一直喊著「爸爸!爸爸」,調皮的我也捉狎的學著他的聲調,竟也弄假成真眼淚奪眶而出,乾脆陪著他一起哭吧!一聲哭,心裡還一邊嘀固定:耶!為什麼一定要哭呢?伯父只是睡著了,過不久還會醒來,為什麼大家都那麼煩人,行列又這麼長,再加吹吹打打的來吵他呢?年幼的我那裡曉得失去親人的悲哀!
 
伯父去世的第二年,在一個飄著細雨微冷的晚上,死亡的陰影第一次爬進了我的心──永遠難忘母親蓋著白布,橫躺在病床上的情景,父親輕輕地揭開布條,滿是厚繭的手微微地顫抖著。白色的牆,白色的床映著母親原本無血色的臉顯得異常慘白,頓時我失范在這個白色的世界裡!──這是真的嗎?不!我不相信!母親溫暖的雙手似乎剛在臉頰撫過,而叮嚀我好好用功的話語還依然縈繞耳,只聽得父親低泣的說:「孩子,媽媽走了!她再也不回來五!」沙啞的聲音隨著窗外的寒低迴在空氣中,而不知情的弟妹卻拉著父親的手要媽媽抱,我抬頭望著發呆的父親-呆滯的雙眼正望著窗外閃爍著的萬家置火。
 
家裡冷清多了,父親為了工作常不在家,身邊聽不到溫馨的呼喚,感受不到親情的照拂,往昔的歡愉、稚情不見了,生活頓時失去了重心。有天,從學校回來,剛踏進門,就瞧見隔房的阿巴桑滿臉鄙惡,瞪著我說:「你這個歹囝仔,我的錢是不是你偷的!」「偷」──多麼可怕的字眼,竟駕臨在我的頭上,剎時間我愣住了。「沒有!沒有人會偷你的錢!」我理直氣壯的回答她,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沒有媽管教的孩子!」「不!不是!不是每個失去母親的孩子都是沒有教養的,怎麼可以一竿子打翻整艘船呢?」我大聲的喊著,回答我的只是阿巴桑轉身出去喀咂的木屐聲,慎怒、悲愴!我想哭,但我哭不出來。
 
隨著歲月的流逝,愈大愈感覺那份無奈與孤獨。時常獨自走向海邊,向著大海吶喊,多麼希罷滾滾的海浪能夠帶走那長久以來心靈的孤寂,好想向前撲去,就讓一切消失吧!一再的躊躇,是責任?還是不甘讓生命就這麼輕易的斷送?涉灘上,足跡被捲起的海浪沖走了,沙還是沙,水依然一波上來一波下去,來來往往,來去之間,天地似乎正玩著浪與沙的遊戲。我一直想:為什麼連這最真實的當下也無法掌握呢?而那已然遙遠的過去又要到那裡去尋找呢?在時間的浪潮裡誰能真能捉住些什麼?我豁然了解,一切都是不會永存的,就像沙灘上的腳印。
  
在一次不可思議的因緣中,我皈依了佛門,開啟了我生命的新機──人生儘管如此短暫,因緣儘管瞬息萬變,生老病死一定會來,而生命的真理永遠不變。唯有身心全部的奉獻,生命無限的意義與價值才能從中嶄現,因為在我來到這世界以前,我已擁有太多,接受太多的照顧與關愛,我也肯定了生命的尊嚴,也肯定了探索追尋的樂趣。我如同啄破蛋殼的小鳥,就在一個初曉的清晨,我欣喜的探出頭來,毅然決然的飛了,我怡然的滿懷著希望跨出了過去的自己。抬頭望著天空的飛鳥,我充滿期望的告訴牠──我也要像你一樣展翅飛出籠子,突破陰霾、憂悒,飛向那真正屬於我的天地,雖然有挫折、有障礙,但那是鍛鍊自己茁壯的機緣。瞧!生命的陽光對著我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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