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身在此山中:重讀虛雲老和尚
柔軟的心意



 
總是三衣一缽,踽踽獨行於天地間的德清,心性歡喜清靜潛修。61歲那年,德清入終南山結篷而居,日夜研教習禪,並從此改號「虛雲」,以杜絕外界的干擾。然而自從入定半月的事從山中傳開來後,前來參訪的人絡繹不絕。生性厭於酬答的虛雲,只好趁著夜晚再次拾起行囊離開終南山。

此時的中國,面對中日甲午戰爭的潰敗,泱泱大國的民族自信,在一個個接踵而來的事件裡鬆動而崩毀。

自上次行腳雞足山,面對寺院僧規的衰敗而默默對迦葉尊者許下心願,這次再回到雲南雞足,一切無非因緣。「挑雪填井無休歇,龜毛作柱興叢林」,習靜的虛雲,面對一座座如廢墟般的佛祖道場,一個個飲酒食肉、行為與俗人無異的僧人,在願心的推動下,轉身從茅蓬走向人群。

與祖師的約定
 
自65歲發願重建雞足山迦葉道場至120歲在雲居山安祥示寂,在半個多世紀裡,虛雲老和尚重修了雞足山祝聖禪寺(雲南)、西山雲棲禪寺(雲南)、鼓山湧泉寺(福建)、曹溪南華寺(廣東)、雲門山大覺禪寺(廣東)、雲居山真如寺(江西)等名山古剎。每一到這佛像傾倒於荒煙蔓草,到處是斷垣殘壁的古寺,虛雲老和尚總是親自搬磚墾地,帶領住眾修復寺院建築,並且依法傳戒,訂定清規、領眾修行以革除陋習。然後,在修建整規告一段落後,再次一笠、一拂、一鏟、一背架、一衲隨身,輕裝簡行的前往下一個待修建的地方。

靈通侍者戒酒記
 
這是發生在虛雲老和尚重興南華寺時的一個故事。

95歲那年,因三次夢見六祖慧能大師,而開啟了虛雲重興曹溪南華寺的因緣。

自民國23年至32年,南華寺整修長達十年的時間才竣工,其辛苦非是三言二語可以道盡。重興道場,除了金錢化緣、精神體力的付出,還有一點也是很費心力的,那就是溝通。虛雲老和尚剛至南華寺時,佛教聖地早已淪為市場修羅境地。有兵營駐紮、有販賣酒肉、有殺豬宰羊,哪裡像個佛寺。虛雲老和尚力排眾議,不畏威脅,硬是將這些不屬於佛寺的一切趕出山門,竟還有人慫恿瘋僧砍殺老和尚。唉!說起來興道場還真是辛酸一籮筐。

說到虛雲老和尚力排眾議,勇於溝通,除了人的問題之外,還得跟其他眾生溝通。

提酒壺的靈通
 
民國23年,虛雲老和尚初到南華寺,至祖殿禮六祖。見到旁邊有一尊金色鬚髮,面孔似西方人的雕像,名約「靈通」。聽說是當年波斯太子,因仰慕六祖而來,但性嗜酒,所以六祖准許他偷偷喝上一口。現在,在六祖旁設一靈通像,還附設一個酒亭,每天上供酒。戒律豈能答應?主張要廢掉,寺裡眾僧不敢,說靈通侍者每天真的會來喝酒。哪裡有這回事!但是三杯酒一上,沒幾個時辰,酒就化成水了。

虛雲老和尚想:靈通跟在六祖身旁,應該早有修行,哪裡還耽溺酒味,必定是野狐精怪或是閒神野鬼,憑藉侍者而來。便不管大家的擔憂,執意撤掉酒亭,毀掉供酒杯,並重塑靈通侍者像於伽藍殿,而且這回兩手空空,不給提酒壺了。

不妥協的虛雲
 
虛雲老和尚大魄力,但過沒多久,寺裡僧俗多人開始生病。大家內心不安,議論紛紛,說是因為不給侍者喝酒的關係。面對不安的住眾,虛雲老和尚於是率領大眾,焚香上稟六祖,並奉告靈通侍者,說:自己整修祖庭,朝夕惕厲,鞠躬盡瘁,沒半分是為了自己。只是佛制戒律甚嚴,說拿酒器給人的,五百世會得無手的果報,哪裡敢害侍者及僧眾呢?

而且飲酒害處很多,這些侍者應該也是明白的。況且侍者跟在祖師旁邊,早就深享禪悅滋味,哪裡會要這粗糙的飲酒樂趣呢?為了佛門清淨,自今以後,不許滴酒入寺,希望侍者護念大眾,功德無量。

祭告後,大眾少病少惱,大概是靈通侍者或是閒神野鬼為虛雲老和尚真心所感動,於是解除了這場酒的禍患。不過,虛雲老和尚還真的是會說話。

學密法的禪寺住持
 
當時南華重建工程告一段落,求一繼任住持而久久尋覓不得。虛雲老和尚慨嘆佛教人才難覓之餘,得知弘法上海的清定法師,戒行皆好,只是薦舉者認為清定法師學習密宗而非禪法,繼任禪宗寺院恐不恰當。沒想到老和尚卻說:「趕緊請清定師來吧!這沒有什麼關係。南華寺有許多殿堂,只要不在主殿作密法就可以。」雖然最後這件事並沒有結果,但虛雲老和尚虛懷若谷、但為佛教而涵容一切的心,卻也從這鮮少為人提及的小事中表露無遺。

心繫中國佛教
 
動盪的中國,對於宗教的政策亦是擺擺盪盪。當時已是眾人心目中的精神導師的虛雲,更無法將中國佛教的命運置身事外。當年,雲遊西藏、印度、緬甸等國時,虛雲打開了不同文化間對佛教傳承與融合的視野。對於中國佛教的復興,也有著一分的使命與期許。

年譜中,有一個老和尚以智制暴的有趣故事,讓我們看到印象中虛雲習禪說法外的另一面。

老和尚的主意
 
有一回,唐繼堯任總統時期,省教育廳的職員強橫佔據昆明某個尼庵,並將住持的尼僧趕了出來。這位比丘尼四處求援,最後到了虛雲老和尚那兒。老和尚見多識廣,也有些法子。

他先是召集昆明所有尼寺的尼僧,對他們曉以大義,表示今天教育廳強佔這個尼庵,若不反抗,日後政府又會強佔另一個尼庵,漸漸大家都會受到壓迫,應該團結自救。怎麼樣抗議呢?老和尚教大家每天上教育廳大門抗議,丟擲糞罐,臭氣薰人,但是不要打人。還說:「如果政府抓妳們去關,妳們就跟著去坐監。沒被抓去的,隔天繼續丟糞罐。往後的事,我自會處理。」

官廳的人見是一群尼師來鬧,也無可奈何。最後,只好請虛雲老和尚出來調解,發還了尼庵,賠償了事。

弘法衛教須要各種方便,而當時的虛雲老和尚透過社會運動,來和政府抗衡、談判,似乎對此道已有相當的概念與膽量。

「我心有不安,必須回去」
 
民國38年(1949年),中國山河變色。在此之前,虛雲即多次建議弟子們早些離開這多事之地。那時虛雲人在香港,所有弟子們極力勸阻他不要再回中國了。但虛雲只是說:「……至於我本人,好似另有一種責任。以我個人言,去住本無所容心。惟內地寺院庵堂現在正惶惶不安,我如果留在香港,則內地的數萬僧尼少一人為之聯繫護持,恐怕局勢更為艱苦,於此我心有不安,我必須回去。」

有感於時局多舛,全國僧伽各自兢兢自守,如一盤散沙,實有必要成立一個團結而有力的護法衛教機構。1952年,113歲的虛雲,仍為著籌設中的中國佛教協會奔走盡力。「我為佛法故,義當北行。」老和尚只有這樣的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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