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泉之歌
向上的手



師父常常會到大寮幫我們撿菜,因為多數現代女孩是粗活擔不起,細活搞不來的。尤其像我這一向四大不勤、五穀不分自認遠庖廚的君子,碰到那些蔬菜還真不知所措。師父一來,菜似乎就變聽話許多,我們的手與菜便有了一定的秩序與方向,規律地動作,往往因此節省了不少時間。

 
今天當我正為剛從菜園採回來的「蕨菜」忙得不可開交時,師父的大手再度適時地出現在水盆里,只見他雙手的指頭上下移動,就將一斤片「菜葉」洗得非常乾淨服貼,然後迅速交給左手,等到左手集了一大把後再放入下一道水去洗淨。我立即跟進,左右手竟打起架,師父見我一付狼狽相,不禁笑了起來。
 
「見蔚,什麼叫『謙卑』?」師父邊洗菜邊問我。
「感恩!別人給我的任何指導,我都心懷感恩接受。」
突然,師父將他的手掌心朝上,伸向我,心裏一驚,忙將洗好的菜交給師父,師父微笑著把它送進水中,回頭,同樣一隻手又伸向我,沉靜的說:「作一個出家行者要學習這樣!」一種無明的疑懼從心裏升起。
 
「不!不是這樣!」我低下頭避開師父炯炯的眼神,腦際閃過母親從小對我的教誡:「不可以隨便把你的手心朝上,伸手向別人要東西是最可恥的,自己要站得起來,不要讓別人看不起!」可是師父為什麼要我們把手心向上呢?
 
「見蔚!手心向上代表什麼?」師父似乎察覺我的掙扎——從小根深蒂固的觀念,加上生長於安適的環境薰染,自己從不需,亦不會向人乞求過任何東西,我伸不出這雙手!
 
「師父,為什麼要手心向上?」抖顫的聲音,傳遞出我的訊息。
「比丘的意思是什麼?」
「乞土。 」
「對,向上乞求佛法滋養自己的法身慧命,向下化導眾生悟入佛陀的知見。向上的手,將自己的一切悲、歡、憂、喜、貧、富都放下,願意接受別人的種種給予,在這當中接受自己,也容納他人。」師父循循地解說,已稍微消釋心中的疑惑,可是,母親的話依然在耳邊響著——向上的手是行乞的手,我不要!
 
「向上與向下的差別何在?」丟不下這張臉,我拒絕收下一物一語。
 
師父左手裏握了一大把「蕨菜」、繼續說:「記住!出家人雙手托著鉢,行乞的何止是生存所需的物質,當中還要涵養放下的功夫。放下自己的執著與驕慢,陶鑄出謙卑、平等的襟懷,才能裝下信施的虔敬與信賴,這是我們來到這世界所承受的一切恩惠。」
 
「一雙向上的手,不僅使自己向上提昇,更要承托一切的眾生。」望了望自己的僧服,我無言。
 
晚上到念佛堂禮佛,訝然發現阿彌陀佛圓滿、溫潤的右手,正緩緩伸向芸芸的眾生,那手心是向上的!微暗的燈光中,我恍見一方方清淨的國士在佛菩薩的願力中堆砌起來,師父却為我掀開那帷幔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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