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泉之歌
草莓四重奏



春之頌

 

陽台上,心鏡師伯拎著噴水壺,在草莓圃上悠悠地澆著水,不時還彎下身,在綠葉叢中翻尋著......。只見她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發出幾聲驚喜的歡呼。
 
草莓圃就在我書房的窗台前,每天師伯都會在這裡出現,專注、自得地重覆這澆水、除草的工作。
 
每次行徑窗前,我總不由得多看備受照料的「它」幾眼,望著那吭飽水分,精神抖擻的簇簇綠葉,和在綠葉掩蓋下忍不住露出的點點鮮紅,心中怦然增添幾分的「期待」。
 
終於,第一季的收成來臨。
 
師伯和我小心翼翼地從葉叢中摘了四、五粒成熟的草莓,棒在手上,愛不忍釋地觀賞。
 
一粒粒紅潤欲滴的草莓,晶瑩光鮮,配上微捲的翠綠色蒂頭,在春風徐徐的伴送下,飄散出引人的香甜。
 
「我先拿去供佛,再請的你吃!」看到我貪婪著迷的神情,師伯笑著說了這句話,轉身而去。
 
 
下午,師伯如約地給了我一粒草莓,我立刻把它放在碟子供將起來。
 
白玉色的碟面, 映照上一片淺淺紅暈,隨著夕陽來臨,這抹紅暈似乎逐漸擴大,像極了少女絳紅色的雙頰...。
 
夏日紅莓
「草莓」,是大家給雪美的封號,因為她的雙頰,不時漾著草莓般的紅潤光采。
 
黑亮的眼睛,微翹的鼻子,唇角隨時上揚的笑意,襯上緋紅的臉頰,不知迷倒多少年輕小伙子。
 
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在「草莓」的精挑細選下終於找到了一位如意一郎君。
 
結婚典禮那天,她的雙眸透出奕奕的光芒,嘴角的酒渦,如夏日紅莓般的醉人。當音樂悠揚響起,夢幻般迤遷的新白紗行過紅色的地毯,親友的祝福、讚語,在笑聲中頻頻相傳。唯有桌前一對紅燭,靜默地在時空裡燃著,紅色的蠟油不斷地流落,在古銅色的燭台上,結下不規則的殘跡。
 
第二天,我又來到桌前,審視可愛的草莓。
 
我訝然了——它的底部,竟因為接觸碟面,而泛起一層暗暗的黑色!
 
找了根釘子,我將草莓用線懸掛起來,心想:這回沒壓力,應該可以保持它的鮮美吧!
 
夜裡,當晚風拂過,偶而也夾雜著一點點草莓殘餘的芳香。
 
孩子一個跟著一個到來,沖牛奶、洗屎片、熬稀飯,半夜裡抱著孩子掛急診......,加上忙緣的上班族生活,回到家,在做良母之餘,還要扮演賢妻的角色,新婚時的柔情蜜意,隨著沈重的生活壓力,逐漸地變了形,擦地板成了假日唯一的消遣活動。
 
「草莓」這個封號,只有在丈夫極高興,或為了一祝賀她生日時,才難得聽聞。甚至,一天一位潤別七、八年的好友返國省親,打電話給她時,劈頭的一句:「嗨!草莓嗎?」竟讓她楞了半响,許久才意識過來。
 
昔日為于歸宴席,繞過無數街口,好不容易才選妥的絳紅色禮服,如今也已沈封箱篋,在遙深的記憶海底藏埋,只有在曬衣服時,才翻出來憑吊一番。有一回,丈失看她望著衣服出神,還取笑她:「老古董囉!留它做什麼?反正『現在』穿也穿不下了。」
 
「咦!我『現在』不能穿,『以後』可以留給小玲做嫁粧啊!」她立刻不甘示弱的反唇相擊。
 
但,是啊!她怎麼忘了,「現在」的草莓,不是「過去」的草莓,草莓已經是二個孩子的媽了!
 
秋陽斜照
由於脫水的關係,草莓的蒂頭慢慢桔黃、乾萎,像一隻張開的小手掌,從葉的尾端,向蒂頭蜷曲過來。
 
原來煥發的光采黯淡了,紅潤鮮麗的色澤,轉為深深的黑紅,飽滿欲滴的身驅,因為缺乏水分而呈扭曲。偶而,它會發散一股似酸似香的怪氣味。
 
畢業典禮上,遠望著有她優良遺傳——黑眼珠、高鼻子、彎嘴唇,以及鮮紅雙頰的女兒,頭頂方帽,身著黑袍,輕快地上台領獎的俏模樣,她臉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笑意。
 
出了會場,女兒挽著她,忙著為她介紹這個介紹那個的,聽到對方驚羨的聲音:「哇!你跟你媽簡直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她的笑意更濃了!
 
走在校園裡,過往問男孩,紛紛報以愛慕的眼光,她恍惚又回到年輕的時代,不自覺地,把一頭高高的昂了起來。
 
出了按門,坐上轎車,不意在車子的後照鏡裡,看到一張刻意裝扮的粉臉——如往昔紅色的雙頰,是蜜斯佛陀塗出來的腮紅,他不禁黯然...。
 
一隻蒼蠅聞香飛來,繞著草莓高興的打轉,好像慶祝找到豐盛美味似的。沒多久,草莓四周已經有成群的蒼蠅麇集。
 
我憤憤的揮揮手,不讓牠們侵犯我的草莓。蒼蠅一轟而散,不一會見,又迅速飛攏過來。
 
女兒嫁了個博士,蝴蝶翩翩般出國去了;兒子也順利的拿到綠下,成為美國公民。往日喧鬧的小屋,在秋陽的斜照下,擁著一片死寂的寧靜。
 
冬日廻想
早晨,當陽光輕悄悄地跨過圍牆,爬進屋角,她己將老佯的衣服洗好,晾上竹竿。然後坐在窗前的「安樂椅」上,等著老伴溜狗回來一道吃早餐。
 
夜裡,老伴因為身體不好,早早便上了床,她習慣地一個人打開電視,讓那片聲浪驅走滿室的寂寞。
 
螢幕上,新的戲碼正上演——一個小女孩將她紅咚咚的小臉蛋兒,貼在飄著雪花的玻璃窗上,等著父母親帶生日禮物回來......。燭光下,父母正重覆著自古以來不變的叮嚀......。
 
「沙、沙、沙....」的螢幕跳動聲,把她從瞌睡中驚醒,睡眼惺松的拉上電視,轉個身,却被梳妝台鏡子裡,一個爬滿歲月刻痕的臉龐嚇個正著!她趕緊關了燈,和衣上床,望了望身旁酣睡的老伴,這個跟她生活數十年的人,此刻,却覺得遙遠而陌生。
 
屋外幾聲狗吠,在靜謐的冬夜裡廻盪。
 
朦朦中,她恍若看到時間的手術刀,正在不遠的地方等著她,一股死亡的恐懼,伴著安息的希冀,奇妙的湧上心頭。....
 
「自謙師,這是什麼東西?又臭又醜,掛在這裡招人嫌哪!」
「一粒風乾的草莓。」
「把它丟了吧!」
我解下線上乾癟的草莓,將它送回泥土裡。
 
心想:明日,或許師伯還會在綠叢中發現另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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