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泉之歌
我上了一課

「過堂用齋」是佛門重要的禮儀,也是一堂功課,從前二程夫子到寺院參觀,見到僧人過堂,好幾百人居然沒有任何聲響,而且動作一致優雅,不禁嘆為觀止:「三代禮儀,盡在於斯!」所以,佛門的教導與提攜,不論穿衣、吃飯都是門大學問。



趁著休假,徵得香光寺知客師父的允許,讓我來寺裡參學幾天。清晨,好夢正酣,大殿已傳來陣陣鐘聲,聽說聞鐘聲不起來是會變成大蟒蛇的,我趕緊坐起身來,窗外天色灰濛濛的,看手錶︰「哇!才四點,師父們已經要上早課了!」跟隨著念經一個小時,接著是早齋。昨夜初抵寺門,知客師父為我說明共修作息時,這麼告訴我︰「過堂用齋,是佛門重要的禮儀,也是一堂功課,從前二程夫子到寺院參觀,見僧人過堂,好幾百人居然沒有任何聲響,而且動作一致優雅,不禁嘆為觀止︰『三代禮儀,盡在於斯!』所以,佛門的教導與提攜,不論穿衣、吃飯都是門學問……,明天居士也是要隨師父們一起過堂。」
當時心裡納悶著︰吃飯誰不會哪!從小到大,少說也有三十年的「功夫」了。正餐不說,單是點心、宵夜,就算不清啦!偏偏今天在香光寺早齋,被安排在師父們座位的旁邊,終於不得不承認,出家人用齋,的確大有文章。不是只有我,連我旁邊幾位可愛的小姐們也都被上了一課哪!
 
師父們吃飯之快,真讓我呆了眼。當我慢吞細嚥地品嚐著盤中的佳餚——花生麵筋、樹子豆腐……,飯也才吃了半碗,好幾位師父已經很俐落地把空盤子、空碗推送出去,擺置整齊了,我不禁大感驚詫︰盤子還用開水洗一洗,倒入碗裡,送進肚子,不僅盤子洗得清清爽爽,碗也不留粥痕,甚至水果也用了!雖然快,卻是無聲無息,一點都不含糊。我仔細思索這吃飯的過程,怎麼教導的!平常在家吃頓飯,媽媽每每要指導嫂嫂說︰「廚房要收拾乾淨,碗盤、筷子要輕放」但碗盤交響樂團演奏的殘餚華爾滋,一次次的出場重演,沒想到在這裡我卻用了一頓靜淨的早餐。
 
該是東張西望的結果,很多師父早已吃完等我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光看居然忘了吃飯的窘態,趕緊收回視線,低頭猛吃,但嚼食的聲音響得我驚心動魄,菜似乎愈吃愈多,吃得我全身冒汗,手忙腳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了卻一椿大事,急忙將碗盤推送出去。這當兒,才發現我後面的幾位小姐,並不比我高明到那裡——洗過二遍的盤子,仍然油膩膩的,水果不敢吃了,窘的樣子還蠻可憐的,無奈的把眼光收回來,卻赫然發現︰桌面上一灘水,唉!什麼時候粗手撥弄出去的都不知道,向知客師父投去求援的眼光,但見師父眼簾低垂,靜默安祥的坐著,似乎一堂佛事已了,根本沒有知覺我的存在。旁觀師父們的桌面,倒像未用過一樣的光潔,我這副狼狽相,不知師父作何感想,等一下將請師父開導我這野人呢!
 
回向之後,踏回齋堂「出坡」,看到堂中擺飾——只見前方供著笑容可掬的布袋和尚,正對著我大笑,上掛著「五觀堂」三個字,兩旁是一對聯「五觀若明千金易化,三心未了滴水難消」。記得大學時代,喜歡看些禪宗祖師的語錄,對古德「吃飯未嘗吃過一粒米,穿衣不曾披掛一縷絲」內心深自懷疑,中間也曾請問過幾位大德,一直都沒有得到什麼答案,只說那是教導的方法,又說類似於現代啟發式的教育,尤其是悟門的事兒,為你開啟疑竇,末了總是留著分寸,要讓行者自己去揭開最後的謎底,因此教我也參參看,至今也沒參透。
 
念頭一轉,又生起一個疑問︰師父們過堂可不可退菜?若不能退,逢到飯量大小怎麼辦?像我一向喜歡吃酸,因為醃醬、泡菜最下飯,就為了這事,嫂子說我是個頭痛人物,家人常圍攻我︰「這不敢吃,那不敢吃,天下還有什麼東西吃…」有時確是口乾舌燥吃不下飯,有時情緒低潮不想吃,有時心裡想著學校的事情,學生的比賽,明天交報告,影響胃口……等等不一而定;但是有時候又被飯香、菜香誘得食指大動,所以飯量也隨著情緒的喜怒、愛惡、得失而陰晴不定,如果碰到這種情況,師父們怎麼辦?
 
突然,我像開了竅似的知道︰師父們住在山區,離開人群,原來就是清淨無為,自然可以免除情緒的陰晴問題。不對,既然是人,有人就有事,佛學院、僧眾教育、信眾教育、僧團的穩定,那一樣不要勞心?禁不住滿腹的疑問,我好奇的請問知客師父︰「您們怎麼吃飯?」「單純的很,口乾就喝湯嘛!吃飯就吃飯嘛!任有天大的事情暫時擱到一邊去,吃飯的當下就只有吃飯一件事兒!」我暗忖︰師父們大概是這麼安穩順暢,心無掛礙的享用信施的供養吧!知客師父還幽了我一默︰「吃飯是一件多麼愉快美妙的事兒!那裡還需要東挑西選,考慮添加喜歡的佐料呢!」難怪師父們就是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容納他們!
 
看來我真的是被粒粒米給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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