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上國中前的那個暑假，第一件事是要學會騎腳踏車，因為我憧憬著父親騎著單車的那份悠遊神態，我更嚮往自己騎著車子上學，假日與三五好友迎著清新的山風郊遊去……。經不住我再三的懇求，每天傍晚，父親一下班和就讀國小的妹妹陪著我，一起到屋後小巷子裡學將起來！

 

當我踉蹌地爬上車，使盡全力緊抓著搖晃的車頭，却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摔了下來，撫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望著橫臥在地的車子，竟自動火抱怨了起來︰「你們怎麼不好好扶我一把？」「這輛破車怎麼騎得上去？叫人家怎麼學得會？」最後回頭看著父親淌著汗水氣喘吁吁的樣子，我衝口而出：「為什麼我一定要學騎腳踏車呢？」……一股腦兒，我將自己在學習適應階段必經的波折，自私地宣洩出來，甚至忘記了自己當初學車的意願。

 

正當我哭鬧著不想再學下去的時候，父親拉下了臉兩眼直瞪著我，一言不發地一把抓住就硬將我架上車子，也不管我是否已經坐穩了，就連人帶車的往前一推，為了應付這措手不及的突發舉動，我硬著頭皮猛踩踏板向前衝去，就在這一剎那間，我竟找到了自己的平衡！來回幾趟後，我便能在父親與妹妹面前騎著車、神采奕奕的來去自如了。

 

夜幕低垂，在回家的路上，父親只告訴我一句話：「孩子！不管你學什麼，或到那裡去，騎在車上的是——你自己！」

 

民國七十三年我加入了僧團。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要學習暮鼓晨鐘的作息、熟背兩堂功課，各種經咒、禪坐、服勞役、按次序地研讀律典經論，乃至待人接物、威儀舉止……，我開始懷疑我的學習，並抱怨過去的生活態度為什麼那麼不認真，這也沒學、那也不會，尤其是禪坐，師父說把腿盤好、身心放下，我却像鬼魅纏身似的，稍坐一會兒，兩腿又麻又酸、椎心的刺痛搞得我六神無主，我的故態又復萌了，開始不斷的向年長的師兄訴說內心的問題與苦悶，但始終不知什麼緣故，我聽不懂也無法接納他人的建議，因此無法進步，最後竟開始懷疑我的能力是否有問題？我的選擇是否要修正？於是初出家的一年中，我生活在自己歉疚、自己愧悔、自我憐惜的情緒堆裡，不願走出去，也不希望別人闖進來，一味地逃避自己的問題，不肯與它面對！

 

在一次生活檢討會上，我的華屋被戳穿了——「見曦！行者要勇於承擔自己、心地坦白質直，真正地對生命負責，有什麼好怕見人的！」「你老是向外看著別人，挑剔別人，都是外在環境、他人不負責，沒有真正關心過自己、反省過自己，何時可以與道相應？」師父一針見血的嚴厲話語刺破了我一向包裝美麗的糖衣，赤裸裸的面對——「我」！不禁自問「我缺少了什麼？」「我又在學騎腳踏車了？」「又怪別人不扶我一把了？」，猛省——「我為自己做了什麼？」就像踩上車子踏板的一剎那，我又找到了自己的平衡。

 

夜深了，跪在觀世音菩薩面前，仰望著佛菩薩的慈顏，我又聽到父親的叮嚀，我內心無限平靜地對自己說︰「騎在車上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