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天涯
印度去來(上)

我走得提心吊膽,怕長衫變成掃把,怕雙腳踩進黃金堆裡, 還有一隻隻出現在眼前向上亂抓的手, 通往聖河之路,教我如何說?



 

「印度」,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曾經千百回呼喚、夢迴,而今我將一步步巡禮聖人的足跡,緬懷佛陀的恩澤。這是久遠以來的期望啊!我不願再延遲,「佛在世時我沉淪,佛滅度後我出生,懺悔此身多業障,不見如來金色身。」再不把握,更待何時?
 
十多年的布衣生涯,心中已很安然,在朝聖的前夕,竟失眠了。身體的輾轉反覆來自於內心一種既喜又悲、懺悔卻又雀躍的感受,也慶幸自己具足善根福德因緣,能與諸上善人一同前往聖地巡禮。不知我們登上靈山時,佛陀與諸大菩薩、大阿羅漢,是否繼續那稀有的法會來歡迎我們呢?佛陀!我馬上就來,不再遲到了。
 
奇妙的印度
 
從早上五點集合,六點到機場,八點登上飛機,過境香港、曼谷,轉機、等待,終於在午夜前,踏上佛陀的故鄉。
 
出了新德里機場,陣陣寒風襲來,大家紛紛加衣戴帽,沒想到印象中炎熱的印度也會有如此寒意。好不容易等到接應的車來了,安頓好行李,已是第二天凌晨。
 
車子搖搖晃晃地往旅館前進,一間間低矮的房舍在黑暗中掠過,一陣陣奇異的氣味隨著深夜的寒風傳來,淚水不知不覺地湧出,這就是印度嗎?我魂牽夢縈的印度—— 佛陀的家鄉。如果你不曾嗅過,你不會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氣味!
 
來到旅館,首先見識到的是印度人的辦事態度和效率,原先預定好的房間,已被先到的團體住滿,協調近兩個小時,好不容易騰出三間房間,大家也只好擠一擠了。躺在一床拆為兩床的彈簧墊上,薄毯難耐寒氣,印度的第一夜,淒冷無比啊!
 
早上參觀印度中央政府所在地,包括總統府、國會及印度大門,此門外型模仿法國巴黎凱旋門,是英國政府為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陣亡將士所建。這裡的景觀相當現代化,除了街頭還有一些乞丐和弄蛇、玩猴的把戲外,和歐洲城鎮差不多。到印度國家博物館,略看文物後直驅供奉佛骨舍利的地方,瞻仰禮拜旋繞,我無法描述內心的感覺,佛陀!我只想靜靜地跪在您的跟前……
 
下午驅車往達拉頓,明亮的陽光下,昨夜黑暗中的一切,赤裸裸地呈現眼前。每看清楚了一幕,心中就增添一份酸楚。看著那一群群坐在路旁衣衫襤褸的乞丐,一個個光著身子、鼓著可能充滿蛔蟲肚子的小孩,一頭頭肋骨可以數得出的牛,一個個蹲坐在石堆旁用榔頭敲碎石的男女,一雙雙挖著牛糞的婦女的手,一輛輛匆匆來去的人力車……。一條分不清是灰綠或藍色的布、兩三根竿子、兩道牛糞牆,甚至是幾束稻草,就是一個屋子,一個低黑的門、一塊板子、一個土灶,就是一個家。佛經所描述的富庶和繁華的景象在那裡呢?這是否是佛陀另一種的現身說法?奇妙的印度啊!為什麼佛陀選上你呢? 印度藏傳佛教一瞥
 
(強久林佛學院)
 
在達拉頓的這兩天,是個難得又難忘的經驗。
 
第一天,我們到強久林參加修法中心佛像開光暨強久林佛學院第一屆畢業典禮。止貢法王—— 姜貢赤列倫珠是盛會的主導者,他是止貢噶舉派的大家長,被認為是觀音的化身。止貢巴是噶舉派中帕竹噶舉分出的小支系,在西藏佛教界有一定的地位和影響力。法王挺拔的身形,面帶微笑、容光煥發的臉,以及流利的中、英、藏、印語,很難看出他確實的年紀。據說他曾被下放到四川勞改幾十年,因而學會了中文。後來他離奇失蹤,中共動用了大批人力,仍然無法追查出線索,而他卻現身印度創辦強久林佛學院,積極展開教育、弘化工作。
典禮中,司儀一一唱名,法王一張張地頒發證書,並勉勵那些經過九年佛學院的修學,再通過三年三個月又三天閉關的學僧:「基礎的學習告一段落,要繼續努力,使自己成為傑出的堪布(住持、教師)、仁波切,承擔如來家業,推動弘化工作,復興佛教。」
 
台灣的信徒捐資興建的修法中心佛像開光大典,由近百位老少藏僧演奏著幾種不知名的法器,雄渾和諧的音律,排山倒海而來,如一波波的法水,盪除身心的塵垢,迴旋在內心深處,充滿著清涼、法喜、和諧。
 
一群人跪在法王面前,殷切地啟請法王到台灣成立分部以弘法,居士們願意發心認購修法中心。法王誠懇地回覆:「我的時間不允許,現在整理仁欽切扎仁波切的著作,正輸入電腦,準備出版 CD、光碟。 另外還要上課、開示、建築……。學僧們才剛畢業,還不能派出去,只學得一些基礎本派的東西,還要送他們去其他教派學習,譬如達賴喇嘛那裡。他們要學的還很多,要談這事情我看時間還早。」在眾人殷勤地懇請下,法王允諾先籌備修法中心,視因緣作定不定期的弘法。
 
(薩迦寺與薩迦派)
 
薩迦派的寺院一眼便能認出,除了它特殊的色彩外,建築似乎也有一定的格局。「薩迦」在藏語中譯為「灰白的土地」,是根據當地土質的顏色而取的地名,後來地名成為寺名和教派名。薩迦寺院在灰白的牆上,塗上紅、白、藍三色,旗幡也用這三色,而牆壁上的彩繪圖案,亦顯得鮮豔華麗,可能因為如此,一般俗稱薩迦派為「花教」。薩迦派經「薩迦五祖」的努力,且得到朝廷的支持,曾於十三世紀掌握西藏政教大權。薩迦法王的繼承是採娶妻生子的辦法,十四世紀後,由於分支大都絕嗣,就由彭錯、卓瑪兩房的長子輪流擔任。
 
望見坐在高座上,留長髮、戴耳環的法王,心裡覺得怪怪的。告訴自己:「執相而求,呎尺千里,我是為法而來的。」平穩虔誠地領受灌頂、開示,恭敬地呈上哈達、供養,法王慈悲地一個個加持,分賜金剛帶與甘露丸,我拿到的甘露丸有兩種,一種是紅色的藥丸,另一種是大小不等、形狀不一的黑褐色顆粒。「甘露」,原見於印度神話,是一種不死的靈藥。據說藏僧採集百千種藥材,由喇嘛修持特定的法門,再經過法王特殊加持及繁複的炮製過程方能完成。這樣難得的藥丸,難怪會成為藏傳佛教弘法時的珍品。
 
薩迦派中也有出家的系統,祿頂堪仁波切持戒精嚴,掌管薩迦派的戒律,由於語言的隔閡(仁波切用藏文),只做了簡短的開示,便一一加持結緣的鈴杵、甘露丸。仁波切說:「鈴杵是西藏佛教最重要的法器,鈴杵各有二十八、二十三尊佛菩薩,有鈴杵就等於擁有壇城,好好用功。」這是此行所收到特別的禮物。
 
(以睡覺為法門的「睡佛爺」)
 
「睡佛爺」名叫明林催青,聽說因為受傷,而以「睡覺」為修行法門,二、三十年不離床座,所以人稱「睡佛爺」。可見只要會用心,任何法門都可成就。我想:「不知他如何處理吃、喝、拉、洗?也不知他的腿能不能走?這樣的修行,除了需要功力,可能更需要福報吧?」
 
一群人擠在睡佛爺的床前,佛爺坐在床上,笑臉相迎。佛爺慈悲耐心地為我們灌蓮花生大士頂,此法是佛爺前世所取得的伏藏,平時不輕意展示。將近二小時,大夥兒擠坐在床邊,儘管你碰我、我壓你,然而在那清涼、和諧的氣氛下,沒有人生起厭煩、不耐,個個法喜充滿。帶領我們參禮的喇嘛,也滿心歡喜領受難得的法,讚歎這殊勝的法會!
 
向佛爺告假時,佛爺頗用力地在我頭頂敲三下,全身一震,像被電擊,愣了一下,抬頭所見,仍是佛爺和熙的笑顏。
 
通往聖河之路
 
從新德里往瓦拉那西,我們開始巡禮佛陀八大勝地。然而那天的功課是「培養耐心」,也許是佛陀「為令眾生,心堅住故」而先來個小測驗吧?行程表上安排十點半前往機場搭機往瓦拉那西,導遊詢問機場的結果是:飛機要到一點才起飛。當一行人吃完午餐匆匆趕到機場,飛機卻一延再延,導遊一臉無奈地向我們解釋:「這裡是印度,延到幾點都沒關係,只要不取消就好。」虧得佛陀加被,在將近六點時,我們終於等到飛機,結束了漫長的等待。
 
為了看恆河日出,大夥兒特地起個大早,往恆河走去。這裡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比台北西門鬧區更擁擠,汽車、牛車、馬車、人力車、自行車,與有錢的少爺、乞丐、小販及各式各樣的朝聖者,由四面八方湧來。撲鼻而來的是一陣陣異味,觸目所及的是一堆堆的垃圾與散在各角落的「黃金」。從古代到現代的交通工具,從古裝到新潮的打扮,令人目不暇給。同時更無交通規則可循,你也可以和當地人一樣自由亂走。看起來混亂、擁擠,實際上又很悠哉遊哉的樣子。我走得有些提心吊膽,怕身上的長衫變成掃把,怕雙腳踩進「黃金堆」裡,怕跟丟了隊伍……而一隻隻出現在眼前向上亂抓的手, 又一直鍥而不捨地跟隨著,心情實在輕鬆不起來。通往聖河之路,教我如何說?
 
我們登上小船時,晨曦已現,河面也在白茫茫中托出一片寧靜。河岸的孩子們,用樹葉編成浮燈,中心有個小燈蕊,一個要賣十盧比,據說是供養河神的,在放燈時許願,願必成就。兩個孩子跟我們上了船,領隊為我們一人買了一盞。
 
恆河是印度教徒的聖河,他們相信在恆河沐浴就能往生天國。清晨的寒風中,已有成群的印度教徒在沐浴,男的都光著上身,下身圍著沙麗,一次次地潛入水中又浮起來,也有不少婦女,身罩沙麗在河中沐浴。觀光客的木船在河面上一條條駛過,他們完全視若無睹,即使拿照相機拍照,他們也不在乎。河邊架有大布傘,傘下坐著印度教的宗教師,指導教徒沐浴、祈禱,包括動作和所用的 mantra。 恆河水有些混濁,河面上飄著樹葉、果皮、紙屑、人畜的糞便,尤其是河岸邊更為污濁,但那些在河邊沐浴的印度教徒,卻習以為常,不以為意。我想這不是他們的愚痴,而是因為信心—— 對自己的信仰毫不懷疑,勇往直前。
 
漸漸地,對岸透出紅光,太陽冉冉上昇,當整個太陽露出河面,河面呈現一片金光燦爛的景色,真是變幻無窮。《華嚴經》〈如來性起品〉說:「譬如日出閻浮提,先照一切須彌山等諸大山王,次照黑山,次照高原,然後照大地。」那麼,佛陀在世之時,生在印度的諸上善人,是「高山」;而我們生在佛陀涅槃之後,又在遙遠的東方,應該是「平原」的眾生了。看到恆河日出,好像也沾到一些「日出先照」的喜氣!
 
鹿野苑初轉法輪
 
鹿野苑,是佛陀初轉法輪的聖地,現在的名字是 Sarnath。佛陀在菩提伽耶悟道後,徒步跋涉到鹿野苑,找到曾經跟隨服侍他的五位行者—— 憍陳如、跋提、婆坡、摩訶男、阿說示開示四聖諦,他們聽後即證阿羅漢果,憍陳如、跋提、婆坡、摩訶男、阿說示等五比丘。由於經過回教徒的刻意破壞、印度教徒的蹂躪,這裡已成廢墟,僅存一座圓形平頂大塔。和我們一起朝禮聖地的止貢法王和臨果仁波切,帶領著大家繞轉法輪塔三匝,思維著佛陀所說「苦、集、滅、道」的真理,心情愈來愈平靜,激懷漸漸沈穩了下來。
 
附近有一圈鐵柱圍著斷毀的阿育王石柱,據說摸著它發願,有願必成。我想:「不是神奇的石柱讓我們滿願,而是因「願」能如石柱般強固,『行』能夠像石柱般的堅實,若能堅持自己追求佛道的願行,有願必當成就。」阿育王石柱如是告訴我。
 
佛陀是在那一個地點初轉法輪,目前已難以確知,法王在一牆基處停步說:「仁波切在定中,見到佛陀在此處為五比丘說法。」我們虔誠頂禮三拜,彷彿也置身佛陀初轉法輪的慧光中。
 
接著我們參觀鹿野苑博物館,該館成立於一九一O年,以收藏鹿野苑出土的古文物為主。入門正中央處,置放著阿育王石柱頭,左方是個由紅色沙岩雕成的菩薩像,還有三根石柱,另一邊則陳列佛陀立像和坐像。沒有一尊佛像是完整的,或斷頭、斷手、缺腳,或缺鼻、缺耳……瞻仰的每個人神情皆不相同:有人淚眼汪汪感動非常;有人則每見一尊便恭敬地禮拜;有人在細細欣賞雕刻者的功夫;也有人面容冷靜深沈,陷入沉思……。法王在一尊佛像前佇足良久,從側面望去,我覺得他的容顏與這尊佛像有種奇妙的相應。
 
巡禮後,我們在苑內的錫蘭寺修法迴向,我們六位出家眾被安排在法王、仁波切座位的前右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整個儀式的進行,和法王、仁波切的表情、動作,而我也老實不客氣地再三端詳,不忍暫捨。心想:「第一次與這樣的『特殊人物』接近,他們所展現的身行,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次朝聖之旅?」
 
下午搭車前往菩提伽耶,將近八小時車程,中途司機、導遊一再應大眾要求,尋找合適的地點,以便解決生命中無法替代的「小事」。印度其實有著世界第一豪華壯麗的廁所,不但寬敞廣闊,一望無際,而且有綠草、黃花、碧樹為伴,還有美麗的日出晚霞可供欣賞,對我們這群受過現代文明洗禮的人而言,剛開始或許會不習慣,但用過幾次後,便能自在解放了。
 
車子顛顛簸簸地爬行,我從豔陽高照坐到日落西山,坐得腰背酸痛、腳兒抽筋,好不容易捱到了旅館,幾乎無法行走。很難想像佛陀於菩提伽耶成等正覺後,就為了度五個人,從菩提伽耶步行到鹿野苑,他的悲心與毅力,我們那能及於萬一?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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