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在法在
西眺香江



九十二年六月間就答應去香港辦「出家毗尼營」,講《四分律比丘尼戒相表記》,講戒時間是九十三年二月二十到三月四日為期二週,學員是香港地區的佛教比丘尼僧,為了建立「佛教比丘尼」的好學戒律,我欣然答應。

此次香港講戒,發現因緣條件既是殊勝也是顯得特別,其中學習最多,數算起來應該是我,略記以饗道友,例舉十項:
     
弘法精舍曾是僧伽學院

當二月十八日深夜抵達營活動的會址 ──荃灣弘法精舍,二月十九日我帶著自衍、自駒、悟心師去觀宗寺頂禮  覺光老和尚。老人家一聽我在弘法精舍講《四分律比丘尼戒相表記》,老人家說:「那裡是我的學佛院,六十幾年前,那時,我多麼年輕,我就在那裡求學……」看著老人家回憶當年求學得法的樣子,那份神情,如同雕像般,彷彿時間就在那一刻凝住了!他盡說著:「我們老法師……」一連說了好幾遍,很讓我感動!弘法精舍曾是造就佛教僧才的地方,我自覺因緣不可思議!事後,我才知道他所說的老法師是寶靜老和尚。回台灣後,道海老和尚也對我說:「那是我的學佛院!是倓虛老和尚,定西老和尚的學佛院,是大陸撤退後的事!」
原來「弘法精舍」曾是香港創辦佛學院的會址,第一次是在一九三九年由寶靜法師辦的「弘法精舍佛學院」,結果只辦一年,寶靜法師就示寂於上海玉佛寺。第二次由倓虛、樂果、定西三位老和尚在原址辦華南學佛院兩屆,成就上海、中國內地的僧伽多人。儘管沒有繼續再辦,卻為香港佛教開展與開闢不可輕忽的一個園地──僧伽學院的唯一處所。
     
接受因緣  學法為要

在弘法精舍講《四分律比丘尼戒相表記》,既是講戒,宜多討論廿一世紀的香港比丘尼如何過戒律生活。我原先的課程設計除講戒的課程,也帶一些羯磨作持,例如:結界、講戒、誦戒、設淨地等。除比丘尼戒的課程以外,大家共修共學的儀軌是中國佛教的寺院生活,有早晚課誦、過堂、放香等。

我們到精舍後,該處已先住有廣興法師和教授夫婦,他們在香港大學佛學研究所開課,發現他們的寮房與學員寮房同一樓層後,所謂先來後到,自有禮儀,說是程序次第問題。但當說要「結界」時,在旁的居士們聽得一愣一愣的,「修行不要這樣固執」,我說:「比丘尼不可無界而居」。但當下的因緣是無法結界,最後,只好持大悲咒灑淨繞場一週,以結活動的大區域和淨地等。既然如此,在因緣限制下,就只能這樣繼續辦,我並沒有堅持,有人說大乘佛教就是因為如此,故能適應環境而修行,修持六度三學,過寧靜的生活……。

不過有個因緣很殊勝,廣興法師都會在隔桌用餐,有一次,他告訴我弘法精舍目前以象徵性的租金,租給香港大學佛學研究所當推廣部會址:「下個月你再回來的時候,這個齋堂、大寮都已拆除,不復存在!因這裡要供佛學社團活動之用,就像禪修也要場所。」一聽到禪修,我問:「禪修方法以哪一系統為主?」他說:「有漢系禪法和南傳阿毘達摩的禪修。」接著又說:「目前藏傳佛教在香港也很活躍!」在香港,三系的禪修是都有,而在弘法精舍的大殿,鐘、鼓及法器等使用方法,你要敲哪一系也都可以的!目前香港大學佛學研究所這三系也都有開設課程,廣興法師則是負責介紹漢系課程。
     
香港佛教興學甚盛

香港由佛教集資所興辦的學校多,是一大特色。據資料顯示,有能仁書院、研究所一間、中學十八間、小學二十八間、幼稚園十七所,目前還在增加中,都是由各個佛教團體所主辦,並得到香港政府的津貼,最早的從一九三一年就開始創辦。說到香港在一九三一年就開始創辦學校,我即想到中國佛教的近代史,從清末民初,倡議廟產興學,至民國以來,中國大陸內戰頻仍,每經一次大的戰役,內地不安,反構成香港人口遷入的機緣,這應該是值得研究的題目──「中國佛教僧人的弘法方式與當地社會發展的互動關係」。

當初,中國佛教長老大德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一支留在香港,一支來到台灣,時間都已逾五十年了。但台灣佛教雖有大學的創辦,也只限於近十年來的事,其創辦中學、小學幾乎是少之又少;而中國大陸,到目前更是尚未開放。我想這是僧人對社會關懷的自覺,也是當地政府法令的開放,不然在台灣,天主教、基督教辦了很多學校,佛教卻遲遲到最近十年才有大學開辦,為什麼?

香港九龍從一八四二年清政府割讓或租借給英國,由英國殖民統治一個半世紀之久,人民仍以信仰佛教者居多。這是因為佛教的長老大德對信眾的信仰和教育是重視的,普遍創辦義學,甚至大企業家在事業有成,回饋社會時,也是以興辦學校,交由佛教的教會派僧人來管理的方式。我想這是一個高瞻遠矚的宗教與教育的結合關係,這當中的關鍵在政策。

尤其香港的幾所安老院,我曾參觀粉嶺的寶靜安老院,護理、安老幾千人,已頗有規模。當然我也曾參觀台灣的幾所佛教所辦的安老院,似乎都尚未上軌道,至於民間的小型安老中心,老人侷促一隅,或瑟縮在床上,於心實在不忍!照顧老人晚年,台灣距離香港還差一大截,至於中國大陸,似乎還沒這個需要。

當然興辦學校或興辦安老院等分眾的需求,也會促成佛教僧人因應世間的需求而走入人間,促成都市佛教,這迥異於傳統佛教避居山巔水涯的景觀,它正在映照著時代!
     
山林巡禮

二月廿二日我們參訪大嶼山寶蓮寺,巍峨莊嚴的釋尊端坐在木魚山頂,遊人如織,香火很盛,一群群的外國觀光客,競相站在天壇上聆聽佛陀傳來的佳音,不知那來的錄影機一直朝我們攝影。接著我們由余慧芬居士帶領,沿著林蔭蔽天的山路往後山走,我們繞著崢嶸的雙鳳山前行,曲屈蜿蜒,山谷中傳來「匡!匡!」的鐘聲一直不絕於耳,原來寶林禪寺日夜不停地叩著鐘聲,迴盪在起伏的山谷間,蒼鷹在樹梢盤旋,不時傳來「哇!哇!」的叫聲。

徑入山口,山路不但變窄也看不到盡頭,拱門上,上款寫著「到這裡一塵不染」;下款寫著「行將去普利群生」,橫幅是「東山法門」,是讓遊客緩緩地步行在飛鳳山腳、林蔭樹間,黃泥土路的開始,不是要坐著轎車長驅直入。因此,山間小徑僅供二、三人通行,緩步聽著鐘聲和著松濤。走在那上面,「我為法來!」既感動又再感動,確實在禪修的道場是要放鬆腳程,「匆趕著什麼?」印象中這十里洋場、車水馬龍、高樓巨廈的香港還有這一坳,的確令人感動!

經一個小時才抵達寶林禪寺,先經過一片樹林、菜園,一切井然有序,纖塵不染,他們的柴火堆在菜園旁邊,煞是整齊。聽說附近有很多茅篷,我們限於時間,不能一一去巡禮,殊屬可惜!但有一天,我特別安排放香半天,讓學員去寶蓮寺、寶林寺巡禮,它是教學的一環,各組各有設定要參訪的主題,回來要向大眾報告。結果第二天一早,各組報告見聞,各路英雄,各有斬獲,確實看到我所看不到的人物、景觀。有位廣東來的法師,他報告所看到的寶林寺時,說:「老和尚為了恢復大陸祖庭不斷地捐款,沒想到他的道場,在繁華的香港 ──現代化的大都市裡,竟是那樣地素樸。」他說他要好好地檢討自己!
     
提攜後學  為法而來

二月廿九日中午,有法師告訴我  聖一老和尚要來為學員開示。一週前,去寶林禪寺禮座時,聽當家師父說老和尚法體違和,正在市區療養,我正在躊躇!要去禮座又怕打擾,萬沒想到老人家卻先來弘法精舍。於是午齋時,向學員公布老和尚抵達的時間,大眾穿袍搭衣持具列隊接駕,並在大殿禮座、聆聽開示。中午一點左右箱型車停下來,從車上抱下老和尚,坐上輪椅,帶著氧氣管,由侍者緩緩地推進大殿,所有的比丘尼與信眾魚貫尾隨進入大殿。我相信每個人的心中一定都有深深的感動,老人家抱病提攜後學的殷切「點滴在心頭!」、「我為法來!」,既慈祥又堅毅地耳提面命!他講「出家」、「毘尼」用廣東話說,由比丘口譯普通話,我向老人家簡報:參加學員人數,在香港和大陸間的人數比例,我的上課時數,老人家還送了一筆錢給主辦單位貼補著用。
     
自覺、惜福、珍惜彼此

二月廿八日清晨,我就覺得眼睛很不對勁,一照鏡子,有點發紅,大概是發炎了。我仍是照常上課,上完上午的課,我愈發覺得眼睛刺痛睜不開。想到二○○三年時的香港,正在流行SARS,擴散到台灣,沸沸揚揚地死了幾百個人,整個社會陷在困惑中,今年還一直戰戰兢兢,唯恐再爆傳染,會耽誤香港之行而講戒不成。如今來港已過十天,我的眼睛紅的直掉淚水,很不舒服,我請慧芬居士安排看眼科。學員中某法師一聽就說:「我們都看楊文燦眼科,很有耐心。」「可是現在是星期六中午,要掛號可以嗎?」於是請他幫忙聯絡,馬上掛好號,叫了一部的士,趕到九龍彌敦道嘉賓大廈。那裡有很多診所,聚集在一起,但是它不是綜合醫院,是私人診所,而且好幾家都是眼科診所,比鄰而立,有的已經休息〈因週末休假故〉。

當我走進楊醫師的診所,還有幾位患者在等待,候診室盡在播放著台灣總統競選的新聞。醫師診斷完我的情況,說是結膜炎,拿了兩小瓶藥水交代我:「要按時點,一週後若沒好,再來就診!」「多少錢?」「二百五十元!」我說:「怎麼這麼貴?」心中盤算著:「這不就是台幣一千多元了嗎?」櫃檯小姐說:「師父,醫師算你對折,有優待!一般的人至少要五百港幣。」

離開診所後,我問隨行的慧芬居士,她說:「我們寧可看診所,方便,但錢付得多,大醫院慢慢排,緩不濟急!」原來香港與台灣的醫療做法大不相同,台灣普設綜合大醫院,又有全民健保,有醫療保險制度當然是便民,但若不珍惜這種制度,殊屬浪費。我想到一個好的社會制度,它關涉的部門非常的多,當然要由行政部門為全民福祉把關,但有好的福利制度,能持久造福大家,仍須大家珍惜,不然,它仍無法解決人的共住問題。

我既是說大社會問題,也有感於佛門的共住、共修、共學的問題。一說到此,我只能說:人若不知珍惜資源,遲早會把福報耗盡!人的福報是有限的,世界的資源是有限的!

撰寫此文當下,正值台灣討論健保費虧欠求償售地的爭執。站在政治、經濟、軍事的立場,有時會覺得宗教是那麼地乏力,但我深信不管從戒律、從法律,都是源自於整體人民的自覺思考,尤其是防範已然的法律或防範於未然的戒律,有自覺的思考、自覺的信仰,才是可久遠的人類福祉。自覺、惜福、珍惜彼此!戒律的基本精神在此。
     
佛教辦學省思

在學員中有幾位提出申請,需要六次請假下山,不能全勤。理由是她們正在能仁書院上學。比丘尼戒律的課程是內學內修的僧團共住生活,而在大學院校修課,她們又是如何看待這些課程,我有些好奇,便問她們修什麼課。回答:「都以佛學為主,而佛學是放在哲學系。」於是我詳細地看了她們的報名資料,多位來自大光園,位於香港的大埔墟。

一九四五年時,大埔墟在香港大區內仍屬於相當偏遠的地區,是政府普及教育所無法照顧之處。開山慈祥法師從一九四五年將祖堂闢做教室,為流浪無依、失學的學童,提供就學機會──大光義學,一直辦到現在,還納入教育正規系統。經由不斷地擴建,且由辦小學到中學,更深推至學前教育的幼稚園。大陸開放門戶後,更將香港辦教育的經驗推廣到中國大陸,提供大筆經費辦中、小學。經費來源從早期賣農產品、做法會、募善款,直到目前政府已有給付教育津貼。大埔墟從今昔偏遠與繁榮的對比中,免費義學與政府普及教育的照顧下,對於佛教辦學能與政府組織齊驅並駕的情況,引起我思索佛教僧人對社會的奉獻。僧眾角色的調整,除佛教內典的內修外弘外,與社會互動還有專業需求的問題。若從台灣佛教的經驗與社會發展,反思其時代功能,佛教辦世間學堂是否需要轉型?

為什麼要這麼思考?就如同有人質疑佛教辦大學、辦中學、辦小學。其中,也辦幼稚園,尤以低收費,托兒、安親為主。但近幾年來,漸漸地常因減班招不到學生而結束。理由是家長要求讓小朋友學電腦、外語、提供新奇遊樂等,這些已不是佛寺可以負擔,而是更需要專業的範疇。論及專業,則需與現代社會脈動相連結,注重其立足社會與大社會一起成長的相關性,既是辦學,就應從經營學校上去培養專業!這是城市佛教志業齒輪邊緣的對話。
     
調整中的政治狀態

當我去香港講戒時,正值台灣三二○選總統之前,各方競選的語言沸沸騰騰,近在咫尺的香港,亦注意著台灣選舉動態。當我們抵達香港,佛教界的同道或多年的朋友,一見面,談話間不忘提到「台灣目前還安定嗎?」「你們可以公投,真好!」我說:「我們全民選總統已有幾屆,政黨輪替才是最顯著的改變,今年的競選更激烈,動作特別多!」他們有部分的人正在爭取要效尤台灣的公投,只是政治立場傾向北京派的人士,卻耽心雞籠內的效應作用。我問他們:「你們會關心政治嗎?」回答是:「我們要更開放的作法,請給我們民主自由!」「有什麼困難嗎?」「是的,目前的特首董建華先生依北京憲法,做法上沒有一九九七年之前的靈活,他是想要有所作為的,但有掣肘。」那是什麼?我沒有詳問內容,只是感覺上他們還在調整中!
     
智慧處理三寶物

參加的學員提出的問題非常多,問得較多的幾乎是香港僧眾居不易,有的住道場,因緣改變轉去住茅篷、自購或合購公寓,這些是信眾發心捐獻或為信眾做經懺、襯錢等累積而購下來的,不應歸屬於俗眷。既是三寶物,理應歸三寶,若歸屬三寶物,當如何處理?我說:「要歸屬應於大眾中表白,所屬物品的條件、情況,但還得於當地法律規定去解套,因它不如個人物品隨時可攜帶、流動。」在香港很多寺院都登記註冊為不牟利有限公司董事會。後來甚至討論諸如:「師父、長老穿過的袈裟衣物,他一去世,這些亡僧物如何處理?」最主要是沒人領取,因此僧物有公私的區分,要有智慧處理它!

問題中問最多的還有一問是:「道場中有信眾的經懺法事,人手不足,請淨人一起做法事,淨人可以分果、分襯、分利養嗎?」淨人是發心義工?還是職員?若是職員,香港道場普遍都聘請職員來從事道場庶務,職員要給薪資是「客作人」,現代的法律中還有勞資關係,得為他辦保險等給付,這已經是法律有強制的範圍,不只是分果、分襯的事!
     
佛教在香港

香港地居中國海隅,應是很早就接觸佛法的地方,也是東南亞文化或西方文化進入中國大陸的門戶。它是現代化的城市,高樓毗鄰,街道整齊,看不到垃圾、電線桿、水塔和隨地停車。地下鐵、輪船、公車非常便捷,幾乎找不到平坦土地,緊挨著海岸線,蟠踞在岩石上的建築物,確實有它的特色。
 
一般寺院道場,鮮少寬廣的院落,只好往樓層發展,能將此棟彼棟間的樓頂高低、上下錯落、高下崢嶸安頓得有秩序,真是大不易。有一居士告訴我:「我們購房大不易,居家面積不可能與台灣比。」因此,不在家中宴請親友,一有親友來,都在酒樓飲茶、談生意、會客,他們充分地應用店舖和公共設施,尤其轎車昂貴、停車位昂貴、汽油昂貴、稅金昂貴,因為馬路狹窄、土地狹窄,一切都只能為大眾公共設施的需要著想。

香港既是一個現代化的城市,每在中國內地時局暴動中,反而是人口暴增、經濟突飛猛進的有利時期。除去太平洋戰爭期間,日人佔領香港三年多以外,英人殖民一個半世紀,以英式的政治、經濟方式統治香港,香港是自由貿易港口,金融、貨品的流通舒暢,效率高,在如此環境脈動下的佛教教團和僧人,其節奏是講求效率、急促與忙迫的腳步聲,道盡佛教在香港的畫幅!
 
回首檢視僧人建寺的社會景觀,可以驗證社會的發展路線,人心的安定,需要佛法!歷代高僧大德與信眾的同心協力,慈悲喜捨,在這島嶼上點燃明燈!當我在記憶這些人、事、景時,我更難忘的是:因人而使那地、那景突顯出來,因人使景活起來,因人而讓一切充滿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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