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觀佛教檔案
閱讀《中論》應從何著手?



 

 
在缺乏經典語文的背景之下,要研讀《中論》應該如何著手?
 
首先應掌握《中論》的三種漢譯本,將它們作一對照,這方面的資料早期有羽溪了諦所編的《中論》三種漢譯對照本可資參考,該書收在《國譯一切經‧中觀部》後作為附錄。新近的則是三枝充惪的《中論偈頌總覽》,該書把梵文、藏文以及三種漢譯一一列出並譯成日文,在其書後則附有傳統三種漢譯本的對照。在這兩種對照本之間,自是晚出者較佳,因為後者糾正了此前的一些錯誤。
 
再者,是要掌握Inada、Kalupahana與Garfield等人的英文譯本。就中,Kalupahana的譯本是逐品逐頌的翻譯,並附有譯者簡單的疏釋,而這些疏釋基本上是隨順南傳佛教的傳統而來,這是一個相當特殊的詮釋觀點,讓我們在北傳的長期薰習之下,可以見到另一傳統裡的龍樹理解,但若完全以他的譯解為主,顯然是不夠的,所以還應參考Inada與Garfield等人的翻譯,就中,Inada的譯解雖是譯自梵文,但卻大量地參考了鳩摩羅什的漢譯。而Garfield的翻譯則是譯自藏文譯本,並且附有譯者順宗喀巴一系藏地中觀學的理解而來的詮釋。掌握了三種漢譯,以及當代學者譯自梵、藏二本的英譯,再加上印順法師的講記,便可以逐品逐頌地展開《中論》頌文的研讀,如此或能避免某些望文生義的毛病。
 
目前在所有《中論》頌文的英文譯本裡,沒有一本是十全十美的。但個人認為其間的諸多問題對初學者而言並無多大意義,可以先不必深究。一旦進入頌文的閱讀之後,研習者便會發現單靠英譯或漢譯的頌文是不夠的,還必須閱讀《青目釋》、《無畏論》及佛護、清辨乃至月稱等人的疏釋,方可明白頌文的意思。
 
有位荷蘭籍的當代佛教學者,de. Jong便曾說過,除非我們把所有有關《中論》的註解書都研讀過後,方可進一步地區分出那些是註解家的意思,而那些才是龍樹的意思,而這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才可能達成。如果只是依著印順法師的解釋當然也可掌握到《中論》的一些意思,但你可能很難超過他了,除非再運用新的方法或工具,把他的意思透過現代學術的規範展現出來,讓人了解吉藏的中觀思想並不輸月稱、清辨,這是我們這一代人應該做的工作。否則就會如日本學者直接繞過漢譯的傳統,回到梵文、藏文,而說傳統中國人的了解是錯誤的,但他們透過梵、藏二本而來的龍樹理解,那就一定正確嗎?這也未必見得。
 
昭和前期的學者如此,現在的學者更是如此,因為他們漢文的閱讀能力正在急速衰退之中。這是中國人較佔優勢的地方,但個人在此並不認為但只依靠傳統漢譯的文獻,便可以成就一番偉大的學術事業,這在今天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用新的方法、新的工具呈顯出新的風貌,這才是學術的進步,也才是我們這一代學者應該努力的方向。
 
順便一提,讀《青目釋》要選好的版本,基本上《大正藏》是不適合閱讀的,因日本人的校勘不盡可信,比較好的應是歐陽竟無所辦的支那內學院藏要的版本。當年支那內學院創立之初,其時的佛學研究水平和日本之間,可謂互有高低,而在藏傳佛典方面的研究,更是當時日本所不及的。該院刊行的藏要是從大藏經選擇一些重要經典,以梵、藏文加以對校,在《青目釋》的校勘上,則對照了《無畏論》,並把其間的出入以旁註方式註出,對於目前未能掌握梵、藏二語的人來說,這是非常好的材料,可以幫助我們對頌意的理解。
 
大家在研讀《中論》之際,對於印順法師與吉藏、宗喀巴、月稱、清辨的科判之間的差異,是需要加以留意的,這此之間的諸多差異有不少是來自於那高度濃縮的偈文體,這種特殊的文體,不論是以梵文原典或藏、漢兩譯的形式出現,往往都容許我們有相當寬廣的解釋空間,而有些差異則是來自於解釋者所處的特定的時空脈絡。
 
在西方有一門近代新興的學問——「解釋學」,它原本乃是聖經學裡的一支;早先一代的學者認為聖經裡的文句與篇章是有其獨立而不變的意義存在,而學者的工作乃在於努力地把此一獨立而不變的意義給釋放出來,但今天有些學者認為這種努力是無效的,因為聖經裡是否存有此一獨立而不變的意義是不可知的,與其尋求一項可能並不存在的「客觀意義」,不如對於「文本」與「閱讀」之間的關係多所留意。他們認為「閱讀」乃是一項「理解的活動」,而此項活動不可或免地有其「前理解」因素的涉入,這些「前理解」因素若以佛教的術語來說,則多少有點類似於所謂的「共業」與「自業」,此中前者包括了詮釋者的歷史與文化的背景,而後者則包括了詮釋者個人的學思背景。
 
從這裡便開展出了解釋學的兩個流派——「解釋學左派」與「解釋學右派」,就中,右派學者認為經典的意義是客觀而獨立的,我們一切的努力就是趨近於此一原意,而左派學者則認為作者已死,大家都有權利說話,一切的詮釋不過只是不同觀點與立場而已。我們今天就是試圖在解釋學左派及右派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西方當代解釋學的發展,已從原先對聖經的解釋一轉而到了文學、哲學乃至藝術作品的詮釋,當我們面對註解家那麼多的詮釋系統時,其實先不必去追問那個詮釋系統更接近龍樹的原意,因為那往往難以獲得確切的答案,比較有意義的工作反而是透過解釋學的還原,來理解不同詮釋系統之間的差異是如何形成的。
 
吉藏與印順法師的科判彼此有所出入,這些科判是嘗試去組織一個章節的義理結構,這種組織化乃是詮釋者在「共業慧」與「自業慧」之下的努力成果,它是「詮釋」而非「發現」。當然,依著某一科判來讀《中論》,初開始時會覺得相當方便,但終究還是要擺脫這些科判,自己直接面對文本,看看自己是否能再讀出一些其他的意思,這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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